鍾倫納﹕從美國大選看兩黨制的發展

【明報專訊】美國大選鬧得熱烘烘之際，不知有多少人會想起，為什麼這個民眾成分最複雜、科技發展不斷改變財富分配的國度，沒發展出多黨制，反而凝聚成兩大政黨。很多人以為那是百多年來的習慣（立國元勳本來不願見政黨，政黨的作用在選舉權擴大以後才顯著），但美國人習慣了棄舊迎新，並不特別尊重傳統。兩黨制能夠出現和持續，剛好反映出它的內在邏輯適用於複雜多變的社會，而複雜多變正是當今世界的趨向。理解兩黨制的運作，有助於中國人對將來政制的思考。


兩黨制似乎是民主制將來的主要潮流，它不像一黨制那種予人獨裁的感覺，又可減低多黨制那種繁紛和動亂。目前比較平穩的社會大多屬於兩黨制，如英、美、加、澳等，贊成兩黨制者認為它的好處包括：施政和監督分工清楚、政策失敗時不像多黨制那樣可以在執政黨之間互相推諉、過半數表決的操作方式簡單易明、政黨較易受選民控制、行政比較穩定。有些批評認為兩黨不足以代表多方面意見，實則即使黨派更多，亦無法代表所有意見，關鍵在乎不同意見有沒有充分的表達機會，有建設性的辯論可以在黨內，而不一定在黨與黨之間進行。另外的反對兩黨制的理由包括傾向保守、令黨爭加劇，甚至是只代表精英利益等。沒有制度是完美的，設計得更完美的制度都會被人鑽空檔和利用。本文目的不在為兩黨制下結論，而在指出它的內在運作邏輯，以及它為什麼適合複雜和多變的社會科技背景。


美國政制一個特色是兩黨大體上勢均力敵，即使許多從政者不願放下權柄，即使兩黨政綱不斷改變，卻沒有那一黨可以長期專政。從主義和政綱來看，這是個無法解釋的現象，因為它們都強調本身的正確性。這問題得從長期存在的歧異性和選舉運作來分析。


跟大部分現代國家不同，美國一開始便不是個單一民族的組合，美國人的宗教、社會階層和地方利害自始便不一致。是以它雖無貴族，仍設立參議院；雖設參議院代表各州，卻賦眾議院大權以防民粹主義；雖讓總統綜管行政，卻把徵稅權和開戰權留給國會；雖有國會立法，卻設法院作最後仲裁。還提出人權宣言，保障國民的權利。種種措施都肯定了而非否定個體有權作出平等的自利行為，只要求牟利過程的透明和公平，而非假設了人性皆善或要求人民捨己為人。


可是，這種互相制衡的結構可以預防專制，卻不利於動員。執政者的慣性對社會和科技變遷的適應形成阻礙，政策的改變，往往需要鼓動參與者作重新選擇和投入的情緒，這是政黨作用的機緣。美國建國後多年才出現政黨，最初只是環繞聯邦或反聯邦這條簡單的辯題，由於科技和經濟利害的變更，執政黨不能久安，反對黨也須擴充基礎，以增選票，政綱愈來愈複雜。尤其是為了開闢票源，很多以往沒有選舉權的群體都成了爭取對象。


由於分歧的利害都逐步受到確定，出現了大量的利益群體，它們不能把本身意志強加別人身上，又想為自己趨吉避凶，便只好作出一些妥協，以爭取利害相近者的結盟。結盟本來是古今中外都有的事，美國人卻透過選票多少這條遊戲規則來避免了連群打架。


無法孤軍作戰 只能走上結盟

以往同盟勝利後，盟員可以搶掠敵方財富，盟主可以透過同盟的擴大來增加本身利益（例如古羅馬的國王），美國的結盟卻未必繼續擴大，因為盟員不希望受制於過強的盟主，也不常真正希望容許更多的盟員加入，因為那須作出更多的妥協，或分薄利益，最化算的組合，是把團結對象擴展到僅略多於半數的選民。利害相距較大的群體在選舉體制下無法孤軍作戰，亦只能走上結盟之路。這是美國政黨凝聚成兩大陣營的邏輯。


兩大陣營的內部紛爭不會在「彼此一家人」的前提下被壓制，利害衝突在黨內初選時便開始辯論，開始時兩黨的極端派的聲浪急升，希望把公職候選人和全黨的立場拉往一端。黨內選出的一名代表，往往必須向中間路線回歸，以爭取獨立選民甚至敵黨中的異見者。全國的政策便在這種黨內初選時的矯枉過正口號，和黨間競選時的回歸中線之間轉進。這個過程可降低政策上的劇變，減輕民眾和投資者的惶惑，有助於社會經濟的平穩發展。黨內的極端意見則為以後選舉揭露出新方向，也替弱小社群提供出遲早會受到公平待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