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被遺忘的威靈頓街

【明報專訊】閣麟街百年民房遺下的青磚牆，在民間爭取逾年後終於傳出保留的消息，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之不過，它雖有巿建局的保留方案，卻仍未有古蹟辦的評級，具有歷史價值的建築物，還是可以隨時被拆掉。


在同一個重建範圍裏，還有另一幢同樣未獲官方承認其價值的威靈頓街永和號——專家報告指出，它是香港碩果僅存的第一代唐樓。


閣麟街行人扶手梯、嘉咸街露天巿集，由北至南向山上打通的路，這幾年我們都談論過不少，至於由東至西的威靈頓街呢？翻看歷史，威靈頓街的價值不比閣麟街或嘉咸街少，這裏，曾經出現過不少重要的建築物，它們都反映早期香港華人所處的環境與生活模式。


華洋雜處 邊緣人聚居

香港歷史專家高添強說，威靈頓街一帶，不止是個華人區，更準確地說，這是個華洋雜處的地方，住了好多邊緣人。如果，香港在成為殖民地後華人就習慣與洋人共處，那麼所謂華洋雜處，又有什麼特別？事實上，歷史裏的香港的確並非這回事，英軍登陸香港以後，一直試圖把華人與洋人分隔，起初，政府以建築物類型分隔，規定所有新建樓房外觀須與區內其他建築物一致，於是，半山主要是洋房，城西如上環一帶只有唐樓，至於靠海的皇后大道主要是西式商業建築。一八八八年，殖民地政府立例把半山區劃分為歐洲人居住區，只能建歐式洋房，不准唐樓出現，至一九○四年，山頂區域甚至禁止華人踏足。


後來，區與區之間的邊界愈來愈模糊，因為內地難民持續大量湧入，華人居住區向外擴展，皇后大道就曾經出現有地主申請把西式商業建築改建為唐樓，沿用西式建築外觀，但實際上是用作經營華人店舖和華人居所。而威靈頓街，就正處於區與區之間的邊緣地帶，建築物結構、用途混雜，連在這裏出入的人也混雜，除了華人與洋人，這裏更是歐亞人的聚居地，他們大多是歐洲與華人所生的後代，但他們不被歐洲人視為同類，同時亦被華人歧視。除此以外，邊緣人，當然包括妓女，高添強說，當中日本娼妓是其中一群，那時候集中在灣仔一帶的算是低檔次的，而高檔的則聚於威靈頓街。


早期華人巿集所在

威靈頓街是香港最早期開發的道路之一，建於一八四○年代，東至雲咸街，西至皇后大道中與文咸東街交界。它經常與嘉咸街、卑利街相提並論，是由於這幾條街就是香港最早期華人巿集的所在，是承載香港華人歷史的重地，看這裏曾出現的建築，再扣連歷史事件、地貌變遷，或許可以拼湊出十九世紀的華人生活究竟是怎樣。翻看歷史資料，如今堅道之上的天主教總堂，最初其實建在威靈頓街與砵甸乍街交界，後來因為大火而重建過一次，然後才搬上半山。當時的中環華人區，正是這種狀况——因為防火意識薄弱，就會發生一次火警，或大或小，而住在這裏的華人，其實生活在不安的環境中，久不久就要走火警一次，隨時都要做好走佬逃命的準備。之所以，威靈頓街西端的五號差館，後來成為消防隊成立後首先落腳之地。而至今仍在街尾的三角地下公廁，已逾百年歷史，正反映當年華人區的迫切需要——他們的居住環境擠迫惡劣，衛生不堪入目，後來鼠疫爆發，政府首先立例整頓華人唐樓的衛生，如今我們在街上看見的舊式唐樓，全符合當時因鼠疫而立的建築物條例，於是，與永和號同類、在鼠疫前建成的第一代唐樓早被清拆夷平，而永和號居然能夠奇蹟保存至今，該是歷史留給香港人的一份珍貴禮物。


五號差館 警署變消防局

在威靈頓街與皇后大道中交界，如今的錦安大廈，在一百五十年前是五號警署所在。警署在一八五七年落成，運作十一年後，香港消防隊成立，警署就改作消防局用途，成為滅火隊總局及宿舍，人們俗稱為「水車館」。直至五十三年後，德輔道中建立新滅火隊大樓，消防局遷址，不過新滅火隊大樓的落成比原定延遲了四年，原因是受省港大罷工影響。消防局曾經短暫寄居在道輔道中有七十一號爹核行，同一幢大廈的鄰居還有當時的工商署和華民政務司署等。不過，在威靈頓街的消防局，原本並無不妥毋須搬遷，它的遷址，原來與對面的得雲茶居有關。


得雲茶居 聲浪嚇怕消防員

得雲茶居位於文咸東街一號，處於皇后大道中與威靈頓街交界，由當時經營茶樓生意的大家族文氏所擁有，不過，打破文氏家族開的其他茶樓以「男」命名的傳統，例如「多男大茶樓」、「得男大茶樓」，取其好意頭，事關中國人重男輕女，而得雲茶居反而成了家族中最有名的茶樓。


話說回頭，得雲茶居與消防局的搬遷有什麼關係？據歷史學家黃棣才在《圖說香港歷史建築1920-1945》中所說，消防局決定遷址，是由於消防局被得雲茶居叫賣點心和高喊結帳的噪音滋擾。備受滋擾，投訴便行了，何必勞師動眾搬走？原來消防局並非未試過投訴，他們還循司法途徑控訴，甚至上訴至英國樞密院，但最後還是打輸官司，得雲茶居的律師搬出的理由是，茶樓地址文咸東街屬上環區，而消防局地址在皇后大道中，屬於中環區，兩座建築物分別處於兩區，沒可能構成滋擾，但英國法官不知道的是，兩建築物距離其實只一街之隔。於是，當時的消防局敗於詭辯，唯有搬遷避之則吉。消防局遷走後，五號警署原址售予何東，建成何東行。


永和號 香港僅存第一代唐樓

二○○九年，張繼聰唱了一曲由小克填詞的《永和號》，他曾經打趣說，起初聽到永和號的名字，腦裏想到的是一艘船。八年後，永和號人去樓空，範圍包括永和號在內的巿建局H18重建項目如火如荼，由建築保育人士組成的永和號關注組，其實關注的是這座推斷有一百三十八年歷史的唐樓。「一八七八年中環大火，這幢唐樓是大火後重建的建築物。其後的鼠疫，改變了香港唐樓的建築格局，例如要加設後巷、規定最小面積，後來的唐樓，都須符合新法例，永和號是香港唯一建於鼠疫之前而沒被拆卸，還留存至今的第一代唐樓，對於我們了解十九世紀末唐樓演化、城巿發展與公共衛生政策演變有很重要的價值。」這唐樓由建成至今，曾經分別由歐洲人及華人擁有，是威靈頓街華洋混雜的佐證；二樓及三樓曾用作住宅，地下曾經是名為「鎮南」的店舖，至一九三零年代易手開設雜貨店永和號。近來傳出重建計劃只保留建築物兩幅外牆立面，關注組曾獲准入內觀察，認為雖然內部有破損情况，但應全幢保留及進行適當復修，「我們不明白為什麼這具重要歷史價值的唐樓，古蹟辦仍未為它評級，這難道是代表政府不承認它的歷史和價值？只有評級，才可更妥善地保育這唐樓，不會讓它在香港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隨時被清拆」。


聖母無原罪教堂 聖堂化身中區警署

在英軍登陸香港後一年，一八四二年，羅馬教廷決定在香港興建第一座聖堂「聖母無原罪堂」，選址就在威靈頓街之上、與砵典乍街的交界。根據夏其龍神父在《香港天主教傳教史》中所說，當年的教廷行動如此迅速，其實有部分原因是原本已在澳門札根百年的神父因為政治動盪被逐出澳門，而當時的神父早在被逐前就有計劃到香港傳教。位於威靈頓街除有聖堂，旁邊還有一座三層高的房屋，共有十一個睡房、六個儲物房、一個飯堂，地下大廳曾作為臨時小聖堂，也曾在一八四七年租出作為中區警署七年。不過，十多年後，一八五九年，聖堂在擴建幾乎完工時發生火災，霎眼間被夷為平地。重建之後不久，當時香港首任代牧高主教認為鄰近環境不宜再作為宗教聚會地點，加上教友人數持續增加，決定另建聖堂，於一八八一年購入堅道地皮，即是現在天主教總堂所在。


三角公廁 為改善華人衛生而設

走到威靈頓街盡頭，有一條磚砌的樓梯向下延伸，它不是行人隧道，而是唯一仍然運作的地下公廁，因為位於三街交界，位置呈三角形，所以人們又稱之為三角公廁。


十九世紀，華人居住的唐樓密密麻麻，狹窄擠迫，建築物沒廁所浴室，那是每晚仍要倒夜香的年代。一八九四年，鼠疫爆發，其中爆發的地點包括華人密集聚居的太平山區，殖民地政府認為華人居所的衛生環境刻不容緩，決定清洗太平地之餘，政府同時開始建設公共廁所和公共浴室，其中以中上環最多，但由於中環建築物早已林立，於是向地下發展，有了地下公廁。除了威靈頓街三角公廁，現在仍可以找到的還有荷李活道前警察已婚宿舍後的地下公廁，它已列入二級歷史建築。


文﹕陳嘉文

圖﹕高添強提供、夢周文教基金會、陳嘉文

編輯﹕王翠麗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