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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號稱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的楚國，最初只是西周眾多封國之一。公元前一○四二年，周成王分封先王功臣，封季連子孫熊繹於丹淅之地（今河南省西南部），建都丹陽，創立楚國。楚之先祖據稱可追溯至帝顓頊高陽氏，而高陽則是黃帝之孫，昌意之子。無怪乎楚國詩人屈原在其《楚辭．離騷》中曰：「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顓頊帝之第六代孫季連，羋姓，是楚國的祖先。
楚國是周王朝鎮守南方各民族的重要屏障。周惠王曾對楚成王說：「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意思就是讓楚成王平定南方各族，以防他們北上侵擾宗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國君不斷南下，東征西討，從方圓不到百里的小國，逐漸翦滅南方諸國，甚至大敗晉國，問鼎中原，成為春秋、戰國時期南方之強國，直至公元前二二三年為秦所滅。
生別等第 死助永生
九連墩一、二號墓位於湖北省西北的棗陽市，是戰國中期楚國貴族夫、妻墓葬，墓前有車馬坑。從墓坑、車馬坑的規制，二槨二棺葬式以及隨葬品看，應該是上大夫級別的高級貴族墓。兩墓共出土玉器五百三十二件，是所見出土玉器最多的楚墓，生動呈現了戰國時期玉器的形制、紋飾、功能以及玉雕藝術的成就。
禮玉是古代用於朝聘、祭祀、饋贈等禮儀活動的玉器。中國最重要也是最早的禮書之一《周禮．春官．大宗伯》記載：「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穀璧，男執蒲璧。」「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也就是說六瑞用於生別等第，而六器則用以祭祀天地四方。上述璧、琮、圭、璋、璜在新石器時代已然出現，形體相對比較大。商周開始，出現迷你版的圭、璧、璜，晚自西周開始，成為組玉佩的構件。
佩玉，是兩周時期禮制用玉的重要內容。從新石器時代開始，佩玉不僅有裝飾功能，更是使用者等級地位的標誌，甚至還具有溝通天地的作用。兩周時期流行的組佩，以珩、璜、小圓璧、小圓環、龍形飾以及各種管、珠串連而成。貴族地位愈高，構成組佩的玉器的數量及結構就愈多、愈複雜。
璜是玉組佩的重要構件。先秦文獻稱半璧為璜，但大多數出土或傳世玉璜的長度並不及半璧。珩位於玉組佩的最上方，弧頂中間有孔，使用時弧頂朝上，珩下弧線內側有一個或數個小孔，其下可穿連一組或數組玉飾。珩是功能性的玉器名稱，可以用璜形玉飾充任，也可以是其他形狀的玉器，具有居上平衡組佩的功能。而組佩中的玉璜，弧頂朝下，且兩端有孔，繫掛其他玉璜或佩飾。
一號男性墓放置棺槨的中室，不僅在人骨周圍發現了近二百件玉環、珩、璜、龍形佩、珠、管，在外棺和內棺底部也見有圭、璧、環等。其中璧、環有直徑達十餘厘米者，也有不少直徑三至五甚至不到兩厘米者。這些小環、繫璧應是組佩的構件，而非作為殮玉。雖然因為穿繫玉佩的繩子已經腐朽不存，我們不能復原玉組佩，但從當時漆木俑所繪佩飾，仍可想見其大致構成。
棺中還見有帶鉤一件、玉韘三件。帶鉤最早出現於新石器時代，作用大致有三，一是固定在革帶一端，連接革帶之兩端；二是與環相配，掛在革帶上，以墜連佩飾；三乃長鉤還可鉤掛衣領和衣服的肩部，如今仍可見用於袈裟。帶鉤由鉤首、鉤體、鉤鈕等部分組成，材質有金、銀、鐵、玉等不同，流行於春秋、戰國之際，漢末逐漸衰退。韘是射箭時，套於拇指用於鉤弦、護手的工具。玉韘首見於商代婦好墓。婦好是商王妻子，亦是一位領兵的大將軍。帶鉤、韘平民和貴族都可使用，但材質、工藝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貴者用金、玉；貧者則只能用石、木。二號女性墓之中室也同樣出土了玉帶鉤一件、玉韘兩件，可知，帶鉤、韘男女皆可使用。同墓出土一件青銅燈，作站立人形，其腰部即以帶鉤連接革帶之兩端，可作為帶鉤使用方式之形象展現。
以玉飾劍 彰顯貴族身分
一號墓之西室，是置放日常起居用品之所。南端漆木箱中除存放墓主的劍、刀之外，還有妝飾用具，如骨梳、木篦，以及銅鏡、玉環首銅削刀。銅削刀與玉環首以金套連。此外，還有玉韘及玉具劍一套三件。大約西周時期開始，青銅劍上開始出現用玉作為裝飾，戰國時期初步定型，西漢時期最為鼎盛。用玉裝飾的劍，稱玉具劍。一套完整的玉具包括四件玉飾品：裝飾於劍柄頂端的劍首、劍柄與劍身交接處的劍格、裝飾於刀鞘上用於垂掛於腰帶上的劍(王彘)、裝飾於刀鞘下端用於保護刀鋒的劍珌。一號墓出土的玉劍飾僅劍首、劍格、劍珌，而不見劍(王彘)。玉具劍是兩周至漢代貴族男子身分與地位的象徵，因此玉劍飾也往往出土於男性貴族墓中，有的甚至一墓達四十多件。
以玉殮屍 求得永生
殮玉，即殮屍玉器，是兩周時期重要的玉器品類。一號墓為男性墓。中室內棺蓋上存玉環一件。無獨有偶，二號女性墓之棺蓋上殘留銅璧排列痕迹。此外，兩座墓葬內棺的前擋頭，都用絲織品繫掛玉環或玉璧為飾。與《周禮．春官．典瑞》：「疏璧琮以殮屍」正相脗合。而以璧、琮殮屍，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墓葬已非常普遍。這些玉璧、環的直徑大概在十厘米左右，與良渚文化玉璧動則二十餘厘米相比，已然縮小了不少。在棺擋頭飾玉環、玉璧，據說是供死者的靈魂升天之出口。
玉琀是納於死者口中的玉器。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琀」條：「送死口中玉也。」在中國，新石器時代的葬俗已經出現琀，只不過作為琀的，不一定是玉器。周人多將死者生前用玉打碎後作為琀使用。一號墓之玉琀為不規則的玉塊兒。古人以玉殮屍，相信是因為玉石堅硬不易摧毀，具有恆久的象徵意義。因此希望玉石能保護肉體不會腐爛，以求得永生。
此外，在置放兵器、車馬器的南室以及存放樂器的北室，也發現有玉環、玉墜飾等。南室玉墜飾多作橢圓片狀，每件均穿孔，有的作窄條形，亦有孔。這些玉片與馬甲等髹漆製品相疊壓，推測是盔甲上的裝飾品。這些片狀玉墜飾，或是漢代用於殮葬的玉衣的前身。北室所見玉環，出於漆木俑附近，原來應是木俑所穿衣服上的飾物，可惜衣物已經腐爛不存。
可見，在戰國時期，標示墓主身分地位的玉組佩、玉劍飾、玉韘、玉帶鉤等，是當時楚地玉器使用的主要品類，並且這些玉器為墓主生前所擁有，這都與中原同時期的用玉風尚相一致，反映出商周以來，玉器作為表示身分地位的禮玉功能的加強，以及作為溝通神靈媒介的巫玉色彩的淡化。佩飾玉器的增加，與當時已然出現並流行的玉德觀念、君子比德於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等思想相脗合。殮玉中的璧、琀，承襲了新石器時代的傳統，但此時的璧，直徑明顯縮小，甚至小到不到兩厘米，應是佩飾，反映出功能的改變。
此外，西周開始在中原地區流行的玉瞑巾，在楚地似乎並不流行。
（本文圖片皆由作者提供。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文物館副館長）
特約主編：潘耀明
責任編輯：張志豪
編輯：屈曉彤
文：許曉東
楚國是周王朝鎮守南方各民族的重要屏障。周惠王曾對楚成王說：「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意思就是讓楚成王平定南方各族，以防他們北上侵擾宗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國君不斷南下，東征西討，從方圓不到百里的小國，逐漸翦滅南方諸國，甚至大敗晉國，問鼎中原，成為春秋、戰國時期南方之強國，直至公元前二二三年為秦所滅。
生別等第 死助永生
九連墩一、二號墓位於湖北省西北的棗陽市，是戰國中期楚國貴族夫、妻墓葬，墓前有車馬坑。從墓坑、車馬坑的規制，二槨二棺葬式以及隨葬品看，應該是上大夫級別的高級貴族墓。兩墓共出土玉器五百三十二件，是所見出土玉器最多的楚墓，生動呈現了戰國時期玉器的形制、紋飾、功能以及玉雕藝術的成就。
禮玉是古代用於朝聘、祭祀、饋贈等禮儀活動的玉器。中國最重要也是最早的禮書之一《周禮．春官．大宗伯》記載：「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穀璧，男執蒲璧。」「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也就是說六瑞用於生別等第，而六器則用以祭祀天地四方。上述璧、琮、圭、璋、璜在新石器時代已然出現，形體相對比較大。商周開始，出現迷你版的圭、璧、璜，晚自西周開始，成為組玉佩的構件。
佩玉，是兩周時期禮制用玉的重要內容。從新石器時代開始，佩玉不僅有裝飾功能，更是使用者等級地位的標誌，甚至還具有溝通天地的作用。兩周時期流行的組佩，以珩、璜、小圓璧、小圓環、龍形飾以及各種管、珠串連而成。貴族地位愈高，構成組佩的玉器的數量及結構就愈多、愈複雜。
璜是玉組佩的重要構件。先秦文獻稱半璧為璜，但大多數出土或傳世玉璜的長度並不及半璧。珩位於玉組佩的最上方，弧頂中間有孔，使用時弧頂朝上，珩下弧線內側有一個或數個小孔，其下可穿連一組或數組玉飾。珩是功能性的玉器名稱，可以用璜形玉飾充任，也可以是其他形狀的玉器，具有居上平衡組佩的功能。而組佩中的玉璜，弧頂朝下，且兩端有孔，繫掛其他玉璜或佩飾。
一號男性墓放置棺槨的中室，不僅在人骨周圍發現了近二百件玉環、珩、璜、龍形佩、珠、管，在外棺和內棺底部也見有圭、璧、環等。其中璧、環有直徑達十餘厘米者，也有不少直徑三至五甚至不到兩厘米者。這些小環、繫璧應是組佩的構件，而非作為殮玉。雖然因為穿繫玉佩的繩子已經腐朽不存，我們不能復原玉組佩，但從當時漆木俑所繪佩飾，仍可想見其大致構成。
棺中還見有帶鉤一件、玉韘三件。帶鉤最早出現於新石器時代，作用大致有三，一是固定在革帶一端，連接革帶之兩端；二是與環相配，掛在革帶上，以墜連佩飾；三乃長鉤還可鉤掛衣領和衣服的肩部，如今仍可見用於袈裟。帶鉤由鉤首、鉤體、鉤鈕等部分組成，材質有金、銀、鐵、玉等不同，流行於春秋、戰國之際，漢末逐漸衰退。韘是射箭時，套於拇指用於鉤弦、護手的工具。玉韘首見於商代婦好墓。婦好是商王妻子，亦是一位領兵的大將軍。帶鉤、韘平民和貴族都可使用，但材質、工藝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貴者用金、玉；貧者則只能用石、木。二號女性墓之中室也同樣出土了玉帶鉤一件、玉韘兩件，可知，帶鉤、韘男女皆可使用。同墓出土一件青銅燈，作站立人形，其腰部即以帶鉤連接革帶之兩端，可作為帶鉤使用方式之形象展現。
以玉飾劍 彰顯貴族身分
一號墓之西室，是置放日常起居用品之所。南端漆木箱中除存放墓主的劍、刀之外，還有妝飾用具，如骨梳、木篦，以及銅鏡、玉環首銅削刀。銅削刀與玉環首以金套連。此外，還有玉韘及玉具劍一套三件。大約西周時期開始，青銅劍上開始出現用玉作為裝飾，戰國時期初步定型，西漢時期最為鼎盛。用玉裝飾的劍，稱玉具劍。一套完整的玉具包括四件玉飾品：裝飾於劍柄頂端的劍首、劍柄與劍身交接處的劍格、裝飾於刀鞘上用於垂掛於腰帶上的劍(王彘)、裝飾於刀鞘下端用於保護刀鋒的劍珌。一號墓出土的玉劍飾僅劍首、劍格、劍珌，而不見劍(王彘)。玉具劍是兩周至漢代貴族男子身分與地位的象徵，因此玉劍飾也往往出土於男性貴族墓中，有的甚至一墓達四十多件。
以玉殮屍 求得永生
殮玉，即殮屍玉器，是兩周時期重要的玉器品類。一號墓為男性墓。中室內棺蓋上存玉環一件。無獨有偶，二號女性墓之棺蓋上殘留銅璧排列痕迹。此外，兩座墓葬內棺的前擋頭，都用絲織品繫掛玉環或玉璧為飾。與《周禮．春官．典瑞》：「疏璧琮以殮屍」正相脗合。而以璧、琮殮屍，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墓葬已非常普遍。這些玉璧、環的直徑大概在十厘米左右，與良渚文化玉璧動則二十餘厘米相比，已然縮小了不少。在棺擋頭飾玉環、玉璧，據說是供死者的靈魂升天之出口。
玉琀是納於死者口中的玉器。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琀」條：「送死口中玉也。」在中國，新石器時代的葬俗已經出現琀，只不過作為琀的，不一定是玉器。周人多將死者生前用玉打碎後作為琀使用。一號墓之玉琀為不規則的玉塊兒。古人以玉殮屍，相信是因為玉石堅硬不易摧毀，具有恆久的象徵意義。因此希望玉石能保護肉體不會腐爛，以求得永生。
此外，在置放兵器、車馬器的南室以及存放樂器的北室，也發現有玉環、玉墜飾等。南室玉墜飾多作橢圓片狀，每件均穿孔，有的作窄條形，亦有孔。這些玉片與馬甲等髹漆製品相疊壓，推測是盔甲上的裝飾品。這些片狀玉墜飾，或是漢代用於殮葬的玉衣的前身。北室所見玉環，出於漆木俑附近，原來應是木俑所穿衣服上的飾物，可惜衣物已經腐爛不存。
可見，在戰國時期，標示墓主身分地位的玉組佩、玉劍飾、玉韘、玉帶鉤等，是當時楚地玉器使用的主要品類，並且這些玉器為墓主生前所擁有，這都與中原同時期的用玉風尚相一致，反映出商周以來，玉器作為表示身分地位的禮玉功能的加強，以及作為溝通神靈媒介的巫玉色彩的淡化。佩飾玉器的增加，與當時已然出現並流行的玉德觀念、君子比德於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等思想相脗合。殮玉中的璧、琀，承襲了新石器時代的傳統，但此時的璧，直徑明顯縮小，甚至小到不到兩厘米，應是佩飾，反映出功能的改變。
此外，西周開始在中原地區流行的玉瞑巾，在楚地似乎並不流行。
（本文圖片皆由作者提供。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文物館副館長）
特約主編：潘耀明
責任編輯：張志豪
編輯：屈曉彤
文：許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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