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經過都要上嚟睇吓你。」《雛妓》裏任達華飾演的甘浩賢，對蔡卓妍飾演的何玉玲說。
一個中年人包養妙齡女子，給她租房子供她讀大學，這是現代版雛妓。
換着是一九二○年代的石塘嘴，尋芳客想見甚至想包養風塵女子，哪有這麼容易？
想當年，尋芳客如《胭脂扣》裏的十二少，會到酒家吃飯，席間喚來豆粉水（酒樓雜役），用一蚊雞買一張「票局」（或稱「花紙」），寫上「十二少君叫如花，至金陵酒家，×廳第×房間，侍酒勿延」。
初次見面，如花只可以待一會，也只是陪酒，僅此而已，若十二少想有下文，就得再擲千金。
二十年代石塘嘴的風流韻事，跟着海濱文化導賞會主席吳力波及學術研究幹事陳寶年，由港鐵香港大學站山道出口出發，逐個場所點出來，對比收藏家鄭寶鴻提供的《香江風月：香港早期的娼妓場所》照片。
可惜的是，塘西風月早已洗盡鉛華，像香港其他具有歷史意義的地方，一點痕迹也不留。
一九二○年代開始，山道這條街，可說是花國大道，和皇后大道西呈十字路口，大妓寨有二十多家，小妓寨有八十多家，酒家超過十五間，夜裏燈火通明，是個盛極一時的紅燈區。當時石塘嘴的妓寨，仍然有中國傳統妓院制度的遺風，以前的高級妓院接待士大夫紳商名流尋歡作樂，高級妓女基本上賣藝不賣身，低級妓女則供販夫走卒泄慾。
從「琵琶仔」到「老舉」
石塘嘴的雛妓，大部分是妓寨在窮等人家或窮鄉僻壤將女孩買回來，年紀小的處女就稱作「琵琶仔」。她們要接受稱為「槽豬花」的妓女培訓課程，學「猜、飯、彈、唱」，即是衣著不可暴露、不准暴飲暴食、懂得彈奏樂器和唱歌，又有「飲、彈、唱、靚、柄」，要懂得扮靚，「柄」即是要多話題，樣樣皆能，將來才受恩客歡迎，成為紅牌阿姑。琵琶仔才十三四歲，在正式成為妓女（即「老舉」）前，她們的初夜，會讓嫖客出價競投，價高者得，然後就舉行「臨時」嫁女的儀式，和嫖客相好約十日後，又以喪夫的儀式掛藍戴孝、唱「離別歌」，成為老舉，便能再結識新男人。當時行公娼制，妓女在「華民署」領正牌，需要接受身體檢查，也要向政府納稅，私娼則是無牌買賣。
早期可領牌 三○年代禁娼
早在開埠時期，妓寨便集中在中上環一帶，直至幾年後外籍妓女來港，進駐「擺花街」，與華人妓女分庭抗禮。洋人在光顧外籍妓女時，會買花送贈，因此滿街都賣鮮花。當時妓寨主要在上環水坑口、中環荷李活道、灣仔春園街等。性交易頻繁，也致使性病叢生，於是在一八五七年，政府訂下第一條性病法例《檢驗花柳傳染病條例》，妓院自此要領牌營業。到了一八五八年，性病醫院成立，染上性病但又不想被隔離的妓女或嫖客，就會到中環士丹頓街二伯公廟去看病。這時期的水坑口妓院林立，有四大名寨、多家酒樓，制度已然完好。石塘嘴在早期是花崗岩石礦場，採礦後凹陷形似鳥嘴，故稱「石塘嘴」，直至一九○三年，石塘嘴填海後環境荒蕪，政府以整頓之名，將妓寨全數搬到這地。石塘嘴發展至一九二○年代，已成為「繁花似錦」之地。到了一九三二年，英國禁娼，港督貝璐亦在港頒禁娼令，不過華人妓女太多，所以獲寬限三年，至一九三五年正式全面禁娼，但也禁不了花街柳巷的私娼流鶯。到了日軍侵佔時期，這裏更成了「慰安所」，被劃為「娛樂區」。
1. 四大妓寨各適其「色」
一九二○年代的石塘嘴，山道一邊是四大名寨所在，包括賽花、詠樂、倚紅、歡得，四寨的阿姑各有賣點：賽花姑娘歌舞精、詠樂阿姑最俏、倚紅阿姑曲藝佳、歡得姑娘極銷魂。妓寨是西式四層大宅，大門左右吊着大燈籠，兩旁掛上風雅對聯，門面氣勢不凡。地下是神廳、客廳和帳房，後面是大廚房，第二三層就是妓女的房間，第四層是宴會廳，又稱寨廳。大寨又稱為三六寨，日三元夜六元；小寨稱二四寨，日二元夜四元；還有較低級的炮寨，只需付錢八銀。當中也有很多名妓與嫖客的風流逸事，像一代名妓花影恨，她曾得花國選美的冠軍，也是愛國歌姬，曾義唱籌款救國，後來卻因情困自殺，才二十多歲便香消玉殞，安葬於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
2. 金陵酒家 設宴尋芳傾家產
小寨或炮寨一般只是一買一賣的性交易，但陳寶年說，高級妓寨要召叫紅牌阿姑，卻要跟足程序。這一帶的酒家，就是高級妓女與嫖客的中間人，而以四大名寨對面的金陵酒家最為豪華，酒家大門前就有電車總站，賓客人潮如鯽。首先，嫖客在酒家訂位開花筵，席間用一蚊雞買一張「票局」（又稱「花紙」），上面有清楚的酒家地址，嫖客寫上自己和妓女的名字，交給豆粉水（酒樓雜役）傳到妓寨。妓女應召到酒家稱為「出局」，和嫖客打招呼陪酒便叫「掛號」，短短一聚便會回寨。下一次再見嫖客時稱作「埋席」，妓女會坐在嫖客身後，打情罵俏。再下一次，妓女便可和嫖客並坐一席，逐漸熟絡互稱「老契」。嫖客如想再有進一步行動，便要到妓女的妓寨「擺寨廳」，呼朋喚友宴請一番，大灑金錢，然後成為「入幕之賓」，但此時也只是在妓女的房間內談談心，又即「打水圍」。若嫖客真有意翻雲覆雨，便要像結婚擺酒一樣「執寨廳」，還要宴請妓女的寨內姊妹，富有嫖客還會「打通廳」宴請全場，封給姊妹利市二元，又請歌姬「響局」大奏音樂。此時妓女送上繡花手巾定情，嫖客以金錢回禮即「白水」，再給妓女添置家具「擺房」，才算正式將妓女包養。這樣來來回回，花心神又花金錢，但仍有不少富家公子為紅牌阿姑不惜傾家蕩產。然而妓女亦有年老色衰之時，所以人人都想找個好碼頭，妓女從良出嫁，便稱為「埋街食井水」或「上街食井水」。
當年亦有傳聞趣事，傳兩個大爺為爭得名妓楚雲，以燒銀紙煲綠豆沙來決鬥，來自新加坡的黃大少，帶了兩皮篋面額一百元的銀紙，而香港李大爺則帶着金山木槓，裏面是五元、十元面額，銀紙一燒，由晚上十二時，燒至早上八時，最後當然是燒小面額的李大爺勝出，抱得美人歸。金陵酒家亦多商人光顧，當年粵劇名人何非凡亦是常客，美國總統尼克遜在一九五○年代訪港時也在這裏設宴，不過酒家最終在一九六○年代結業。
3. 太平戲院「貴妃牀位」
當年太平戲院是高級妓女的消遣場所，戲院上演各種頂級粵劇和各地戲曲，樓高三層，是最高規格的戲院。座位有「貴妃牀位」和前、中、後座等，貴妃牀都被妓女訂下，她們躺在牀上邊吸鴉片邊看戲，是一大享受，而且妓女還十分迷戀大戲名伶。一九三二年，戲院更加建有聲放映機，播放中西電影，使戲院更為興旺。陳寶年小時候還進過太平戲院看戲，戲院直至一九八一年結業，現時為華明中心。
4. 「溫心老契石梯」 通往加倫臺香閨
高級妓女下班後離開妓寨，會回到加倫臺的私人香閨休息，只有少數溫心老契能到訪妓女的私寨，他們其間必經晉成街的一道石樓梯，附近有幾座煤氣鼓。但在一九三四年，煤氣鼓突然發生爆炸，巨大火球撲向晉成街，路人走避不及當場燒死，火勢更波及附近樓宇，有人迫不得已跳樓，是次意外造成近五十人死、二百多人受傷，相信當中亦有妓女傷亡。不過現在晉成街已變成石塘嘴街市，一道石樓梯亦變成街市內的行人電梯。
5. 聯陞酒店 南來大客歇腳地
位於南里的聯陞酒店，當年集酒家及酒店於一身，建築宏偉，專門接待南來的商家大客，讓他們來尋花問柳時，能稍為歇腳幾天。可是在數月前，聯陞酒店僅存的門前樓梯也被拆掉，現已變成「南里壹號」豪宅的建築地盤，過去豪華景象也不復再。
6. 二四寨與金陵戲院
除了太平戲院，當時石塘嘴還有幾家戲院，其中金陵戲院位於二四寨較低級妓寨的區域，氣派當然不及大戲院。「鹹濕佬」一詞有說是源自低級妓女，這裏的二四寨，或在石塘嘴邊緣地區的炮寨妓女，會接待附近碼頭工作的苦力，苦力因為海風和體汗使皮膚又鹹又濕，加上為着尋芳急色，便得來此稱呼。現時金陵戲院，已重建成金陵閣，只得「金陵」二字能供人遐想。
伸延閱讀：•《香江風月：香港早期的娼妓場所》，作者：鄭寶鴻，出版社：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2003年•海濱文化導賞會www.hoibun.org
文/ 李寶瑜
圖/ 陳淑安、鄭寶鴻
編輯/何錦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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