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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日報】「皮鞋明亮冇滴塵，記住領呔花要新！」上世紀80年代一句琅琅上口的流行曲，歌手許冠傑道盡港人「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心態至今仍啱聽。不少中環人就算有多匆忙，總會趁空檔，花半百至數百元擦一次鞋。
雙腳放上鞋架，不消十數分鐘，就可踏着亮麗的皮鞋昂首闊步離去，繼續開會見客，正所謂「泥鯭充正斑，做嘢亨通包冇話難」！
問中環人幾時擦一次鞋，可能未必記得住，更遑論記住擦鞋師傅的一張臉。
可是，這位開檔18年的擦鞋師傅，大銀行CEO經過也會跟他打招呼，稱呼他一聲「明叔」，老外經過也會跟他Say Hello，手機正播着英文老歌的他，以純正英語回應一句「Have a nice day」，就知他本非池中物。明哥全名張明，上世紀70年代在理工學院畢業後當工程監督，又曾在暢旺股市下任出市員。曾經也是許多人眼中的「中環人」，如今彎下腰來，為步履匆匆的中環人，擦亮鞋履。
撰文：邱嘉幸
攝影：林志謙
行過中環戲院里，就見幾位擦鞋大姐揮手招客，可是，在中環港鐵站出口附近的畢打里，有三位老師傅從來不用招客，甚至着輪候的客人幫襯別處；但總有客人耐心等候。其中，67歲、人稱「明哥」的張明，是中環最資深的擦鞋匠之一。明哥平日愛着格仔衫牛仔褲，打扮樸素的他，原來也曾經穿過西裝在中環上班。
「70年代，魚翅撈飯的年代！」明哥憶述，「三間大公司合和、新鴻基、新世界輪流上市，底價約四蚊，全部上到十幾廿蚊，上咗幾倍。」那些年，他在香港證券交易所任出市員，俗稱紅衫仔，見證香港最風山水起的年代。那時出市員早上10點上班，12點午休，可趁這個空檔睇場戲，下午兩點再工作，3點便下班，聽起來很「梳乎」；不過這三小時分秒必爭，現場股票交易電話響個不停，一如眾多出市員，他身穿紅色背心，四出奔跑畫板，「客人打上股票公司，由股票公司打去市場落order，掃幾十萬，我哋拎支筆跑出去寫number幾多錢。我同你走快一步，差兩個價位，好緊要㗎！」
走過魚翅撈飯年代 一鋪清袋
「嗰時香港鬼五馬六、百花齊放，嗰啲公司都唔知夠唔夠資金上市，人上佢又上，逢有新股就起，後來又有假股票，上市公司原來係空殼，咁個市咪冧囉。」1972年合和、新鴻基及新世界先後上市，翌年3月恒生指數攀升至1774點的歷史高位，但是有人發現三張合和假股票，令更多人擔心手上不是真股票，引發恐慌性拋售潮，後急轉直插約433點，是為1973年股災。
中學時就讀政經名人輩出的高主教書院；又考入香港理工學院（現為香港理工大學），可說是梁振英的師兄，到1971年取得土木工程系高級文憑，畢業後順理成章到地盤當測量判頭；初出茅廬，月薪就有四百多元，是一般工人的兩倍。後來加入中電工程部，做工程監督（Clerk of works），負責監管金鐘至南區、筲箕灣一帶的機樓。當時一個住宅小單位約售二萬元，但明哥沒有上車、沒有留在建築這一行，他走入金魚缸，結果在這個金魚缸「一鋪清袋」。「我喺股票搵到嘅錢，又係畀番晒、輸晒喺股票。所有樓、車畀番晒佢。」
經此一役，明哥不敢再輕易沾手股票。後來走到台灣從事停車場組裝，仍每日留意香港的股市。直至金融海嘯前夕，恒指見32000點，當時中移動高見154元，「股票旺，又去掂一掂中移動，126蚊買，跌番去90幾蚊走。一個禮拜唔夠，又唔見廿幾萬。」明哥不慎高位接火棒，金融海嘯淹至，中移動股價一跌不復返，從此真正「金盆洗手」。
他形容炒股如同賭博：「一開始梗係贏㗎，人哋先會買落去㗎嘛。」又慨嘆道：「人越大就會越發覺，乜嘢都好，煩惱嚟嘅。」隨着電子化交易普及，中環交易所大堂2017年10月結束歷史任務，「紅衫仔」出市員東奔西跑場景不復再。明哥透露從台灣回港後，有長達四、五年時間沒有工作，直至積蓄見底，才重投建築行業。對這段人生空白期，他不欲多談，「每一個人都有古仔㗎啦，有啲事唔想畀人知。」
半百轉行 低頭看另一番風景
2000年明哥入行做擦鞋匠時，經濟低迷，當時他已是半百中年，「嗰幾年沙士、中東又開戰，市面好差。年紀大咗，冇嘢做，有個朋友話試吓擺檔，咪擺囉。」他俯腰低下頭擦鞋，同時放下身段，「我初初嚟擦鞋，我都唔敢擔高頭㗎，死囉，畀啲朋友見到真係肉酸。」但原來中環人，連睇唔起人的時間也沒有，「（後來）我發覺鬼睬你！我喺呢度擦咗20年，冇一個人行過嚟：『咦，阿明，你喺度擦鞋呀？』」他直言即使有以往的同事認出他、看不起他，也怪不得人。「每一個人嘅價值就係你喺邊個level、邊個位。」
不過，不少客人視他為朋友，結婚都邀請他去，曾有闊太得知他入院，特意過來放下兩千元慰問金。名人如公民黨主席梁家傑，以及曾蔭權胞妹曾璟璇皆是他的客人，「（曾璟璇）有時行過都會打招呼，因為佢以前有嘢畀我做。佢有時唔係畀嘢我做，行過都會『點呀明叔？』」「你話啲客冇階級觀念都好，咩都好，佢真係當你朋友，佢唔係當你擦鞋佬。」
有些人認為擦鞋是下等工作，但換成在職場上，有些人卻甘願當「擦鞋精」，更自認為識時務者；明哥又如何看另一種意義上的「擦鞋」？「你要擦老細鞋，要睇個老細點，有啲老細真係唔受呢套嘅，你做埋呢啲嘢咪自己攞嚟衰囉！」他說，「所謂擦鞋係啲咩呢？唔係話點樣奉承佢抬舉佢，你做番自己份內嘢。開埋門畀佢行先，無傷大雅。九十度鞠躬，嗌『老細請！』就有點兒那個了。」
名利如浮雲 快樂無定義
在明哥眼中，為客人擦好一對鞋，是他的份內事，用近乎花在本身建築測量專業同等的心思，放在擦鞋專業之上，「人哋我就唔知，我擦鞋認真擦得靚要三年。」學擦鞋也要花三年？「黑就落黑，啡就落啡，都冇問題㗎，擦出嚟靚唔靚咋嘛！乜嘢材料，適宜落咩油，油都有分好多㗎嘛，有蠟劑、水劑、油劑，每一樣texture（物料）唔同，落嘅鞋油都唔同㗎嘛，你真係熟晒係咪要三幾年呀？」
為了擦靚一對鞋，他會特意趕在天黑前下班，因為檔口照明不足，「睇唔到反光，擦鞋唔靚吖嘛！」他回到家亦會加班，處理在檔口不易做的工序，包括替皮鞋調校最接近本色的鞋油，「你一校咗色就要即刻做，如果唔係佢乾㗎嘛。你喺度校咗色髹，點丟得低啫？」就連不起眼的擦鞋箱，明哥也特意選用正式歐洲標準的擦鞋箱，因其尺寸較小，不會覆蓋鞋底，能更全面地「擦靚對鞋」。客人來找明哥擦鞋補鞋時，明哥總會如看症般，向客人指出鞋的甚麼位置需要修補、用甚麼物料處理等，明碼實價收費。做擦鞋匠這廿年間，他累積的熟客包括外國客，明哥以英語寒暄無難度；亦有中年男客人稱本身是律師，從初入行做律師起，就到畢打里擦鞋，明哥是他經常光顧的擦鞋師傅之一，見證其餘老師傅漸漸撒手人寰，他嘆道，「冇接班人㗎啦！」
如今股市上落、金錢名利於明哥已如浮雲，「錢對我唔緊要！你問我個袋有幾多錢我唔知，總之我有飯食就算。」單身的他，現時月租5,000元的劏房，家中有四部遊戲機PS4：「我唔明啲人壓力大咩，我成日都叫佢哋壓力大就買部遊戲機，一晚殺佢幾百人！」
「快樂唔快樂，無咩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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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腳放上鞋架，不消十數分鐘，就可踏着亮麗的皮鞋昂首闊步離去，繼續開會見客，正所謂「泥鯭充正斑，做嘢亨通包冇話難」！
問中環人幾時擦一次鞋，可能未必記得住，更遑論記住擦鞋師傅的一張臉。
可是，這位開檔18年的擦鞋師傅，大銀行CEO經過也會跟他打招呼，稱呼他一聲「明叔」，老外經過也會跟他Say Hello，手機正播着英文老歌的他，以純正英語回應一句「Have a nice day」，就知他本非池中物。明哥全名張明，上世紀70年代在理工學院畢業後當工程監督，又曾在暢旺股市下任出市員。曾經也是許多人眼中的「中環人」，如今彎下腰來，為步履匆匆的中環人，擦亮鞋履。
撰文：邱嘉幸
攝影：林志謙
行過中環戲院里，就見幾位擦鞋大姐揮手招客，可是，在中環港鐵站出口附近的畢打里，有三位老師傅從來不用招客，甚至着輪候的客人幫襯別處；但總有客人耐心等候。其中，67歲、人稱「明哥」的張明，是中環最資深的擦鞋匠之一。明哥平日愛着格仔衫牛仔褲，打扮樸素的他，原來也曾經穿過西裝在中環上班。
「70年代，魚翅撈飯的年代！」明哥憶述，「三間大公司合和、新鴻基、新世界輪流上市，底價約四蚊，全部上到十幾廿蚊，上咗幾倍。」那些年，他在香港證券交易所任出市員，俗稱紅衫仔，見證香港最風山水起的年代。那時出市員早上10點上班，12點午休，可趁這個空檔睇場戲，下午兩點再工作，3點便下班，聽起來很「梳乎」；不過這三小時分秒必爭，現場股票交易電話響個不停，一如眾多出市員，他身穿紅色背心，四出奔跑畫板，「客人打上股票公司，由股票公司打去市場落order，掃幾十萬，我哋拎支筆跑出去寫number幾多錢。我同你走快一步，差兩個價位，好緊要㗎！」
走過魚翅撈飯年代 一鋪清袋
「嗰時香港鬼五馬六、百花齊放，嗰啲公司都唔知夠唔夠資金上市，人上佢又上，逢有新股就起，後來又有假股票，上市公司原來係空殼，咁個市咪冧囉。」1972年合和、新鴻基及新世界先後上市，翌年3月恒生指數攀升至1774點的歷史高位，但是有人發現三張合和假股票，令更多人擔心手上不是真股票，引發恐慌性拋售潮，後急轉直插約433點，是為1973年股災。
中學時就讀政經名人輩出的高主教書院；又考入香港理工學院（現為香港理工大學），可說是梁振英的師兄，到1971年取得土木工程系高級文憑，畢業後順理成章到地盤當測量判頭；初出茅廬，月薪就有四百多元，是一般工人的兩倍。後來加入中電工程部，做工程監督（Clerk of works），負責監管金鐘至南區、筲箕灣一帶的機樓。當時一個住宅小單位約售二萬元，但明哥沒有上車、沒有留在建築這一行，他走入金魚缸，結果在這個金魚缸「一鋪清袋」。「我喺股票搵到嘅錢，又係畀番晒、輸晒喺股票。所有樓、車畀番晒佢。」
經此一役，明哥不敢再輕易沾手股票。後來走到台灣從事停車場組裝，仍每日留意香港的股市。直至金融海嘯前夕，恒指見32000點，當時中移動高見154元，「股票旺，又去掂一掂中移動，126蚊買，跌番去90幾蚊走。一個禮拜唔夠，又唔見廿幾萬。」明哥不慎高位接火棒，金融海嘯淹至，中移動股價一跌不復返，從此真正「金盆洗手」。
他形容炒股如同賭博：「一開始梗係贏㗎，人哋先會買落去㗎嘛。」又慨嘆道：「人越大就會越發覺，乜嘢都好，煩惱嚟嘅。」隨着電子化交易普及，中環交易所大堂2017年10月結束歷史任務，「紅衫仔」出市員東奔西跑場景不復再。明哥透露從台灣回港後，有長達四、五年時間沒有工作，直至積蓄見底，才重投建築行業。對這段人生空白期，他不欲多談，「每一個人都有古仔㗎啦，有啲事唔想畀人知。」
半百轉行 低頭看另一番風景
2000年明哥入行做擦鞋匠時，經濟低迷，當時他已是半百中年，「嗰幾年沙士、中東又開戰，市面好差。年紀大咗，冇嘢做，有個朋友話試吓擺檔，咪擺囉。」他俯腰低下頭擦鞋，同時放下身段，「我初初嚟擦鞋，我都唔敢擔高頭㗎，死囉，畀啲朋友見到真係肉酸。」但原來中環人，連睇唔起人的時間也沒有，「（後來）我發覺鬼睬你！我喺呢度擦咗20年，冇一個人行過嚟：『咦，阿明，你喺度擦鞋呀？』」他直言即使有以往的同事認出他、看不起他，也怪不得人。「每一個人嘅價值就係你喺邊個level、邊個位。」
不過，不少客人視他為朋友，結婚都邀請他去，曾有闊太得知他入院，特意過來放下兩千元慰問金。名人如公民黨主席梁家傑，以及曾蔭權胞妹曾璟璇皆是他的客人，「（曾璟璇）有時行過都會打招呼，因為佢以前有嘢畀我做。佢有時唔係畀嘢我做，行過都會『點呀明叔？』」「你話啲客冇階級觀念都好，咩都好，佢真係當你朋友，佢唔係當你擦鞋佬。」
有些人認為擦鞋是下等工作，但換成在職場上，有些人卻甘願當「擦鞋精」，更自認為識時務者；明哥又如何看另一種意義上的「擦鞋」？「你要擦老細鞋，要睇個老細點，有啲老細真係唔受呢套嘅，你做埋呢啲嘢咪自己攞嚟衰囉！」他說，「所謂擦鞋係啲咩呢？唔係話點樣奉承佢抬舉佢，你做番自己份內嘢。開埋門畀佢行先，無傷大雅。九十度鞠躬，嗌『老細請！』就有點兒那個了。」
名利如浮雲 快樂無定義
在明哥眼中，為客人擦好一對鞋，是他的份內事，用近乎花在本身建築測量專業同等的心思，放在擦鞋專業之上，「人哋我就唔知，我擦鞋認真擦得靚要三年。」學擦鞋也要花三年？「黑就落黑，啡就落啡，都冇問題㗎，擦出嚟靚唔靚咋嘛！乜嘢材料，適宜落咩油，油都有分好多㗎嘛，有蠟劑、水劑、油劑，每一樣texture（物料）唔同，落嘅鞋油都唔同㗎嘛，你真係熟晒係咪要三幾年呀？」
為了擦靚一對鞋，他會特意趕在天黑前下班，因為檔口照明不足，「睇唔到反光，擦鞋唔靚吖嘛！」他回到家亦會加班，處理在檔口不易做的工序，包括替皮鞋調校最接近本色的鞋油，「你一校咗色就要即刻做，如果唔係佢乾㗎嘛。你喺度校咗色髹，點丟得低啫？」就連不起眼的擦鞋箱，明哥也特意選用正式歐洲標準的擦鞋箱，因其尺寸較小，不會覆蓋鞋底，能更全面地「擦靚對鞋」。客人來找明哥擦鞋補鞋時，明哥總會如看症般，向客人指出鞋的甚麼位置需要修補、用甚麼物料處理等，明碼實價收費。做擦鞋匠這廿年間，他累積的熟客包括外國客，明哥以英語寒暄無難度；亦有中年男客人稱本身是律師，從初入行做律師起，就到畢打里擦鞋，明哥是他經常光顧的擦鞋師傅之一，見證其餘老師傅漸漸撒手人寰，他嘆道，「冇接班人㗎啦！」
如今股市上落、金錢名利於明哥已如浮雲，「錢對我唔緊要！你問我個袋有幾多錢我唔知，總之我有飯食就算。」單身的他，現時月租5,000元的劏房，家中有四部遊戲機PS4：「我唔明啲人壓力大咩，我成日都叫佢哋壓力大就買部遊戲機，一晚殺佢幾百人！」
「快樂唔快樂，無咩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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