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人人都會老，香港有一群人老得特別快，遇到的挑戰也特別大。同樣四十歲，樣貌也許看來更年輕一點，舉止行為可能不那麼成熟，但是走路慢了，身體已經明顯地開始退化，漸漸步入老年。他們沒有退休年齡、沒有任何退休保障，甚至因為離開職場，失去長年居住的輔助宿舍——然而當身體還未完全惡化，不能申請入住津助院舍。
記者：江麗盈 黃曉婷
撮自《大人》雜誌第15期
「這件事很新，我們從來沒想過。」東華三院賽馬會復康中心副院長陳佩珊，近年來才開始考慮智障人士的退休議題。
她解釋一般人六十歲退休，但智障人士的退休年齡難以一概而論：「可以很個別。」目前iBakery主要靠店內的師傅留意個別智障人士的情況，當他們工作或身體出現問題，師傅會跟社工報告情況，了解需要後，除了在工時或工作崗位上進行調整，也會跟智障人士的家人聯繫，一起想解決辦法調整工作量。
智障人士就業根據能力，能力較高會公開就業、輔助就業，弱一點是庇護工場、展能中心。庇護工場的原意是為智障人士提供訓練，讓他們有能力離開工場出外就業；但隨着智障人士高齡化，庇護工場可能會變成回流的場所，但目前並沒有這樣的銜接計劃。
難回流工場 隱藏社區
根據2015/16年社署的數字顯示，庇護工場的輪候時間是20個月。展能中心的輪候時間更長達52個月。年輕的智障人士尚且要等候，年老的智障人士更難重新輪候。扶康會服務總監梁大偉則指出智障人士很少能計劃退休：「特別是中、輕度的，他們有一定自尊感，不想回工場被約束，但是又不太能照顧自己，很多在回家後生活質素更差。」這班不願意回去工場的智障人士往往隱藏在社區，雖然社區有資源中心，但很少會主動去，長時間留在家中，缺乏社交生活，很快就會淡忘學過的工作或生活技能。而目前在工場的智障人士，同樣高齡化。「工場以前訓練為主，現在50歲以上的有六成，40歲以上的更佔七成三。」梁大偉指工場內的智障人士日漸老去：聽力衰退、白內障、糖尿病、高血壓、骨質疏鬆……扶康會亦因而招聘了更多保健員和前線護理員。
匡智會的庇護工場同樣沒有退休年齡，目前60歲以上佔兩成半，最大年紀的學員達73歲。由於高齡化，工種要改變，減少體力勞動的工作。
匡智馬頭角工場經理李淑敏解釋工場工種已經比以往多元化，除了包裝、入信，還有出外洗車、花藝、做獎座、清潔小型電器，工場每年會為學員做一次回顧，也會邀請家長參與討論，為來年的發展訂立方向。「不同能力就做不同的工種。」李淑敏坦言目前學員有年輕也有老年的，相處不易：「我們地方不大，有時年輕的學員很好動，也會擔心他們撞到年老的學員。」
除了工種變化，學員年紀大，需要更多社工，匡智馬頭角工場按人手比例應該只有一位社工，但現時聘請了三位社工；針對學員的健康和護理需要，以往一年一次的身體檢查亦不再足夠，工場要自費額外聘請護士、物理治療師、職業治療師，早兩年亦增設言語治療師。
智障人士沒有退休年齡，沒有退休保障，更困難是一旦選擇或被迫退休，就不能待在原有的輔助宿舍。扶康會轄下的輔助宿舍柔莊之家，舍友平均年齡達50歲以上，退化程度亦比普通人快得多。
退化問題多 宿舍職工壓力增
柔莊之家服務單位經理鍾富華記得早幾年有個案在30多歲患上癌症，接受治療後，情況急轉直下。他指出輔助宿舍本來只提供低度照顧，職員在醫療方面的知識不多。發現舍友患癌時已是末期，無法轉去其他宿舍或私營安老院。「我們想找過渡住宿，但其他單位也擔心，始終他的身體很弱。」鍾富華說當時彷彿度日如年，每天擔心情況變壞，不論舍友和同事都很傷感。後來醫院將患病舍友轉介到紓緩治療科，在醫院離世。
即使舍友未有大病，也有種種退化問題。鍾富華說：「以前我們不用管吃飯，現在因為安全問題，要看着他們進食。」幾名舍友經言語治療師評估後，有哽塞的風險而須特別關注。「有些舍友已沒有牙齒，有時裝模作樣，咬兩口就硬吞，很危險。」
有些舍友屁股會有大便污迹，甚至整個屁股有濕疹；舍友周末回家，不當服藥進了急症室。然而，宿舍卻沒有護士和保健員支援，目前只能靠同事分擔照顧工作。
「去年施政報告說我們可聘請保健員，但直至今天，也未獲派這個資源。」鍾富華說，四年後，將會多幾名年屆60歲的舍友，照顧需要將會更大。
【CASE 1】梁志成 未到五十體力差
梁志成今年46歲，東華三院旗下iBakery開業八年，他就一直在這裏做麵包，一星期工作六天。雖然工作時間由早上6點開始，他4點就回到店裏，悠然地一個人開始一日的工作：「開閘、開燈、開爐……」
早上是iBakery最繁忙的時間，麵包出爐有些要送出舖面，有些要送到其他分店，麵包的出貨量比剛開業時增加，從三架車做到超過七架車，梁志成喜歡工作，但忍不住說累。
負責教做麵包的文師傅說：「發酵情況、何時入爐、出爐，這些工作都需要做判斷，不是每個人都做到的工作。」智障人士學會這些工序，要五、六年時間，但到學成之後，身體卻明顯出現變化，甚至影響到工作表現。
「體力真的變差。」文師傅八年來跟梁志成一起工作，以前連續幾日加班都沒問題，但現在工作超過八小時，梁志成就出現疲態。「放工最開心？」梁志成點頭，大家都笑他老實；到了下班時間，店內比較年輕的智障人士仍然精力充沛，梁志成卻坐在舖面，有神無氣。
【CASE 2】樂仔 視力衰退 忍痛離工場
今年68歲的樂仔，之前一直在庇護工場工作。他有一段時間無去工場，社工和導師到家裏探望，才發現他家中有很多跳蚤，樂仔卻沒為意——醫生發現他只剩下兩成視力。
樂仔仍然堅持去工場工作，可是能力漸漸下降，以往可以一個人走完的路，現在要其他人協助才能走；一些較簡單的包裝工作，再也無法獨自完成。社工和家人談了很多次，樂仔逐漸接受眼睛看不到，留下也無法工作，今年終於肯放棄上班。
「好想返嚟。」樂仔離開工場，等於失去在工場認識的朋友、熟悉的環境，生活翻天覆地。
【CASE 3】胡志強 退休無得住院舍 社署拒評估
胡志強今年65歲，去年6月主動提出希望辭去在快餐店廚房21年的工作。「早上做到晚上，要加班，不想做，很辛苦，隻腳爛。」他先跟宿舍職員商討，再向公司辭職。宿舍職員也同意他該退休了，問題是退休後不能日間逗留在院舍。
柔莊之家服務單位經理鍾富華解釋：「根據服務協議，白天沒工做，就不適合留在這兒。」社會福利署的《津貼及服務協議》規定輔助宿舍居住的舍友，需以不同形式就業或接受日間訓練，包括公開就業、庇護工場及職業康復延展計劃等。離開輔助宿舍的人士，通常是評定為有能力獨立居住後，成功申請公屋；或因體弱而離開，搬到護理院，甚至住院。
胡志強自理能力相對高，身體只有小毛病，自行出入不成問題，但未能完全獨立生活。如果去庇護工場工作，就合資格繼續住，但胡志強不願意。他也不能回家。「先不論家庭關係是否親密，他已經60多歲，家長80多，這樣的年紀，家人怎照顧？」鍾富華無奈地說。
舍方曾去信社會福利署，官方回覆可先安排到私營安老院，再做統一評估輪候津助院舍，但是胡志強不願到私營安老院，想留在宿舍。「我們也不忍心讓他到私營院舍，始終一起幾十年有感情。」鍾富華跟社會福利署申請津助院舍，那邊卻回應不會跟胡志強做評估：「連評估的機會也沒有，我真的覺得很無奈。只能等他病倒嗎？」
胡志強暫時繼續住在宿舍，日間去長者地區中心聽講座、玩電腦，讓職員不需擔心照顧問題。鍾富華直言想不到之後的打算：「目前只希望他身體健康。」
《大人》
香港第一本照顧者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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