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心寬　志堅　步闊徐志堅

【蘋果日報】早上九時，徐志堅剛從中學母校帶完師弟們練跑，就趕到公園來。很多訪問都說他靦腆、不懂說話，甫坐下來，正準備以某次馬拉松比賽打開話匣子，怎料志堅竟滔滔不絕的談起來，還有條不紊地說着長跑的練習模式。今年9月，他於柏林馬拉松打破了塵封26年之久的香港華人馬拉松紀錄，但他沒有被頭上的光環沖昏了頭腦，倒是不停地說自己很易變得懶散，常檢討修正自己不足之處。這項香港紀綠，竟被眼前這個自稱懶惰的人打破，你讓努力練習的人情何以堪呢。
撰文：梁嘉麗
攝影：陳善南
長跑考耐力　年輕人「死衝」易放棄
他說自己懶惰，明顯是自謙，只要知道他在肯雅集訓時的操練過程，相信沒有人敢說他懶惰。在譽為「世界六大馬拉松賽事」的柏林馬拉松中，他以2小時24分43秒打破了吳輝揚於1992年保持至今的香港全馬紀綠，在比賽前是從沒有想過的，更宣稱這個時間並非他的水平能做得到的，「要是再跑多一次，我也沒有信心做到」。
也許這並非「信心問題」，而是一種隨遇而安的態度。參加比賽，固然想贏，但他從來也不強求。翻看他在過去幾年的香港馬拉松成績，介乎於2小時31分至34分之間，2015、16年是華人第一名，2017、18卻跌至第二名，但他說：「沒有退步，時間沒有慢下來，只是沒有進步。」
運動場上，自己沒有進步，但對手進步，自己就是輸家。志堅在訪問中，不止一次說過，跑步是為了挑戰自己，站在跑道上，就要視周邊選手如無物，剩下的，只有自己的意志、身體四肢的律動和腕上的時計。柏林那天氣溫十多度，濕度亦適中，一邊跑，志堅覺得時間做得不錯，「是有一刻想過會破到香港紀綠，但開頭快不代表一定能持續下去」。就是這個剎那間的念頭，成就了這個香港馬拉松一哥。
那天的最後7公里，他回想起來，都說很險，因為速度一直在跌，而且體力已耗用了大半，「BP（Best Personal個人最佳時間）一定有，但要破香港紀錄未必得，直至最後2公里，計了一計，原來可以喎！」最後，他以快8秒的成績打破紀錄，屈指一算，最後2公里，每公里只快了4秒，幾秒足以定生死。
徐志堅10歲開始跑步，自小已喜愛運動，跑步、足球、跳高都有參與，但小學的跑步項目多數是短跑，他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爆炸型」跑手。田徑場上未能發揮他的運動小宇宙，惟有靜待，直至升上中學，才有機會練長跑，「圍着學校附近跑，甚至跑上山。」現在每天早上也回母校，帶領師弟們練跑，成為教練，卻是另一個認識自己的機會。
談到中學生練跑，他的語氣頓時變得成熟了，說年輕人很多時都會「死衝」，卻見過不少因為衝得太累而放棄，不能持之以恒，而長跑講究的，就是耐力，「要長時間練習，考耐性，耐力是要浸出來的。」教與學，是相向的，訓練學生時，其實也在幫助自己。「自己練習會偷懶，一齊練就有氣氛，才有推動力，自己練很容易放棄。」
其實，他從來沒有放棄過，由畢業後兼職跑馬拉松，到後來轉為全職，練習亦從沒間斷，不斷的練習，讓他更了解自己性格，知道自己缺乏甚麼，再找方法去面對和改善。
長跑的訓練，萬變不離其宗，間歇跑是其中一項，讓自己跑到最快，到達極限從而訓練肺部攝氧能力，「很辛苦，我最驚這種練習，但都要練。」
成為香港一哥　原因「未諗通」
做香港一哥，談何容易，志堅不是那些會擺架子的人，還不時說出自己弱點，甚至連聲說自己能力不比別人強，練習質素不高卻要勉強練，對他來說實在辛苦，而自己的骨架亦不是跑馬拉松的標準身形，為何竟能破香港紀錄？回答這個問題時，他眉頭深鎖，想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口吐出「未諗通」三個字，這次，他不是謙虛，也許真的只是未想得通。
長跑是一種孤獨的運動，幾十公里，只有自己作伴，要學懂如何與自己的身體獨處，每跨一步都要留意着自己的心跳率、肌肉的運用。這是一個與身體對話的過程，同時亦能認識自己性格，志堅說自己算是有天份，但經歷這麼多年的訓練，依然會有心急的時候，「落到場，就想用盡100%，想要衝。但最重要其實是節奏感，小時候有力衝，操過頭了會太累，就想放棄，要懂得控制。」
自我控制大概是每個成功運動員都要具備的，如何讓規律的訓練融入生活中，讓跑步變得吃飯睡覺般自然，在成為全職運動員前，他的訓練不夠完整，經常練習得累了，就索性一整周不練習，一周後重拾規律，卻猶如重新來過，難以進步。過份勞累休息一整周，實在是人之所情，因為當時他依然要全職工作，只用公餘練習跑步。
「正念跑」　視破紀錄為客觀數字
中學會考畢業後，志堅報讀了「飛機工程」課程，還以為他喜歡飛機，原來是因為「夠實用」，「起碼有一技之長，實用性高，我是很實際的。」不少運動員都選擇讀體育運動科學，因為夠切身，可以成為老師之餘，亦對自己的訓練有實質幫助，但他卻認為，要做教練不用特別上大學讀這種相關的科目，可以日後再讀證書課程考牌。
雖然口裏常掛着「實用」二字，回想過去讀書的日子，他坦言，是後悔的。因為他是打從心底裏對飛機沒有興趣，根本沒心機讀，「課程很深，那幾年是白過了。」同學當中，60人最終只剩不足10人繼續在飛機工程行業工作，一年後，他亦離開了這一行，相比一飛沖天的飛機，他還是喜歡腳踏實地，用雙腳跑出屬於自己的腳印和路。
花了幾年攻讀自己沒有興趣的課程，他現在只想告訴所有年輕人，選科還是要根據自己興趣。不再做飛機工程，那年才廿歲出頭，總要打工餬口吧，他恪守自己的「實用」格言，到地盤去做平水測量師，「讀了短期課程，地盤立即請了我，這行門檻低，體力消耗量亦低。」
好些時日，他在天水圍的地盤工作，住在港島東的他，每天早上6時多便要出門，選擇做平水測量師，當然不為興趣，同樣是為實用，每天朝九晚六，準時放工後就去練跑。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大半年，他是想一直這樣做下去的，怎料教練和跑友為他帶來一個驚喜。
2015年，志堅的教練和跑友成立了一個基金會，支持他做全職跑手，為他支付每月的生活費和海外訓練的費用。頭兩年的成績算不錯，都有在香港馬拉松中成為香港華人第一，可惜2016年的傷患，令他近兩年只能屈居第二，但他不能放棄，心中隱然覺得辜負了支持他的人，「他們這樣有心資助我，我卻交不出成績，很矛盾」。
傷患痊癒後，他感到訓練進入瓶頸，未能突破自己，於是決定到肯雅集訓。在肯雅時，每天早上6時起來，跟大夥兒一起練習，還聘請領跑員Samson Nyamweya，非洲跑手平均水平是全馬跑2小時10分，這是當地成為全職跑手的最低門檻。而跑步，在這兒就是最普通不過的事，全職跑手頭上沒有光環，只有刻苦的練習。一年內，他到肯雅三次，由最初跟得辛苦，到後來漸漸跟得上，每天都瀕臨虛脫地練習，一天跑30多公里，一周只在星期天休息。
幾次的肯雅集訓，志堅都說自己是強行把極限推盡，訓練的成績甚至超出他的最高能力，每天醒來，都感到很大的心理壓力，他當時非常擔心，「我怕自己會因為驚了練習，心理上承受不了，放棄跑步」。他形容當時的練習，一點也不輕鬆，Samson在前邊跑，他就一直緊跟，飲水也在跑。問他會否再回肯雅集訓，他說不會了，因為想轉換環境，他怕悶。
志堅說自己實際，而且有時會偷懶，但他更怕悶，同一條跑道，很快便跑得純熟，尤其不習慣在運動場內圍着跑步徑練習，於是他常找不同的路徑練習，希望為練習加添一點樂趣。跑步怕悶，但他的生活基本是沒有其他嗜好，不練習就回家休息。跑步賽道上的他，亦沒有太大的競爭心，28歲無欲無求，「佛系」得很，他也承認，自己是「正念跑」，「情緒上不會大上大落，破紀錄是一堆客觀存在的數字，突破自己固然開心，但幾秒後，很快就平復下來。」
志堅下月將會參加另一場馬拉松比賽，有沒有甚麼目標？他搖一搖頭，說不想說太多，不希望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成為香港一哥後，暴露於鎂光燈下讓他渾身不自在，長跑運動員不是演員，不求成名，但求突破個人最佳成績，他們都是默默經營的人生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