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陳景輝:在講求實際和「後以死相搏」的年頭看《沉默》長青網文章

2017年03月25日
檢視個人資料
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7年03月25日 06:35
2017年03月25日 06:35
新聞類別
副刊
詳情#
【明報文章】電影《沉默》講述的是一段17世紀有關日本的天主教禁教史。大導演馬田史高西斯將遠藤周作的經典作品改編成同名電影。故事講述兩名葡萄牙傳教士偷渡去日本,追查關於神父及恩師費雷拉棄教的傳言,而最終兩人分別踏上棄教和殉道之路。原著及電影都是深沉的作品,而且,當中的宗教反思複雜細膩,像是很多評論已有談到的所謂「弱者復權」的問題。


這是電影的重要主題。也就是說,相對於光榮就義、至死不渝的殉道英雄,電影中那名叫吉次郎的懦弱角色,既意志不堅又幾番踩踏聖像,但只要他仍然相信,那麼也就應該有他的位置及權利;又或是主角洛特里哥(他是天主教司祭)最後的棄教,其實也不代表放棄了信仰,因為正如書中末尾說,若不拘泥於教條化了的教義,司祭為愛世人的棄教恐怕是「至今沒人做過的最痛苦的愛德行為」。


這確是發人深省。


不過在我看來,電影《沉默》為香港觀眾在理解上所帶來的主要挑戰,未必是以上這種扭轉強弱的思索,也不僅是由於故事實際取材自年代久遠的異國他鄉,甚或,今時今日的香港已看不見宗教迫害,所以在理解上有困難。而是在主題上,對於香港如此這般講究實際、靈活、變通的這樣一個城市來說,人們如何能夠充分體會所謂殉道者或棄教者的故事?


步出漆黑的電影院後,我時常在想,若有香港作家寫一部「香港版的《沉默》」,我相信那名意志不夠堅定的吉次郎,不會像現在那麼可笑,畢竟香港人愛務實且靈活變通,相信很能理解他多番放棄原則而踐踏聖像的決定。反之,從香港的語境來看,恐怕是堅持原則的殉道者才顯得荒謬,極端得像傻瓜。在一個靈活至上的社會,為某個原則至死方休,相比起務實的棄教,想必更受人鄙視。


我們正身處一個奇特處境

走筆至此,我想說的是,這部電影所引發的思考其實不止於宗教,而是所有蘊含「為了××而願意作出大小犧牲」的共同倫理或人類事業,這當然包括民主運動。


正是在這裏,這一電影最打動我的是它的母題:沉默。我們正身處一個同時強調務實,但又在巨大焦慮之下企圖以激進手段改造社會的奇特處境。所以「後雨傘」迎接我城的兩場政治運動,竟是兩害取其輕的「撐JT(曾俊華)民意運動」,以及旺角騷亂。然而針對後者所蘊含的壯烈想像,《沉默》卻提醒我們,很多殉道者並不會像聖人就義的傳奇故事般榮耀與轟烈,像作品中獨眼男子的殉教並沒有帶來什麼改變,遠藤周作以冷酷的筆觸寫道:


「跟剛才一樣,乾燥的蟬叫聲仍繼續響着。無風。跟剛才一樣,一隻蒼蠅在自己臉部四周發出低沉的嗡嗡聲迴繞着,儘管一個人死了,一切都沒改變。」


《沉默》要求我們正視的恰是這份孤獨。如果不能穿越這份孤獨,如果殉道或犧牲是為了獲得實質回報的手段,那將會換來巨大挫折。甚至,那些堅持真理及信念的殉道者通常是少數,在《沉默》中更經常面對群眾的憎恨,而那張能勇敢面對嘲笑但卻面不改容的臉才是美麗的。


恰是這種沒有任何回報的天地的沉默,讓人選擇務實。或者進一步說,有人也在通過鼓吹犧牲,而作為某種灌溉大義的手段(如民族信仰或電影中教條化了的教義)。弔詭在於,這導致了犧牲成為某種拯救大義的手段,而非拯救人,因而變得嗜血。關鍵在於,我們能否相信,真正的終極信念不要求任何實質的回報,因為我們自身基於信念甞H仰而做出的行為(包括棄教和殉道),本身就是明證,像電影的結尾:「而,那個人(即耶穌)並非沉默着。縱使那個人是沉默着,到今天為止,我的人生本身就在訴說着那個人。」


作者是政治及文化評論人

0
0
0
書籤
留言 (0)
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