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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政達人何家騏﹕政治矛盾 訴諸警察有用嗎?長青網文章

2017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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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7年03月05日 06:35
2017年03月05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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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八十七枚催淚彈後,何家騏接受了一個訪問,繞過評論對錯,他說︰「催淚彈引起大部分市民反彈,是警方在期望管理方面沒有做好。」那年秋天,香港風高物燥,學者收起立場以理論理,反被批評言辭含糊︰「有人跟我說︰『你評什麼論?你懂什麼?』。」


何家騏從前的確是不懂的。


念歷史出身,師承冼玉儀博士,一心投身研究社會政治,象牙塔逐一叩門,發現有一門叫警政的學問總是乏人問津︰「聽過一個外國教授說,喜歡好不喜歡好,我們也不能夠escape from policing。」於是一個本來與警察世界沾不上邊的人,立心以警政為研究志業,十多年來先後圍繞制度歷史寫過四本書。


今天,每個人都愛談論警察,從前沒有人會多看一眼的招聘廣告,可以被搬上輿論驗屍式分析,卻沒有多少人知道這支有172年歷史的制服隊伍由來︰「香港社會特色是有事情爆發,大家才有興趣,比如以前無人研究傳染病,禽流感SARS之後便流行起來,警隊一樣,這個訪問如果放在十年前沒有人看,因為沒有什麼大問題,到現在因為我們對那個大想像開始有懷疑,才要回看問題的本質。」縱然今天的社會,道旁兒多,問根本的少。


從三萬人大會

看到一九六七

「必須要看遠一點,才看得到當前的問題。」香港教育大學社會科學系助理教授何家騏說。


「我想沒有人想看到如此confrontational的場面。大家都愛香港吧?為何會想這樣。」二月二十二日太子警察遊樂會的會員大會,三萬多人出席。何家騏跟香港人一樣看在眼內︰「我從歷史學者的角度出發,發現似乎和幾十年前,好相似,但我當刻想起的,不是很多傳媒引用的一九七七。」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八日,二千多名警員及家屬在灣仔警察總部集會,抗議廉署過分打貪,要求特赦涉貪污警員。不少傳媒將當年的黑白照與二月二十二日的警察集會現場拼貼在一起,古今對照。


「我反而是看到五十年前的一九六七。」說一九六七應該是政治不正確,左中右藍黃也不欲將佔中給類比成六七年你眼中的左仔或他口中的抗暴之師。何家騏本人也不問藍黃,他以史論史,認為兩者同是一個大時勢、一個大風潮底下出現的社會對立、情緒反應︰「一九七七則好明顯牽涉到我們如何去判斷貪污,那好明顯在好多人心目中是一個crime來;但一九六七呢?Arguable了。有人會話這是反英抗暴來的,有些人覺得是恐怖主義,完全基於你是什麼政治立場,但別忘記,一九六七不是只有一個階段,在情况失控之前,香港市民的意向還是游移不定,未必全都覺得港英政府是對;兩年前一樣,開頭大家也是同情,到後來民情才有點變化。」


「全都是價值判斷問題」

「一九六七年華警是警察中的中堅,他們面對的是一些受號召鬥倒政府,而部分市民一般情緒上傾向支持的華人,當時牽涉很多心理交戰,和不同的價值判斷,到底我應不應該呢?作為中國人應如何自處呢?幾十年之後一樣,什麼叫社會穩定?如何去處理香港和中央的關係?全都是價值判斷的問題,在大風潮底下,不同的取向令到不同人有不同判斷。」五十年後的警察集會,是七警判案的延伸,也是雨傘遺下來的未解的結,是對立或和解懸於一線之間︰「法庭的判決,我不評論他們對不對,但好明顯是證據和法官的判辭也很清楚,至於事件中,警察的角色、身分,是arguable的;無可避免,警察一定會被市民當成最前線的政府代理人。」


「制度比個人重要」

沒有人會否定警察是社會撕裂的磨心,但從前不是這樣的,何家騏說,曾幾何時香港警隊民望高企︰「二○○五年世貿韓農事件之後,香港警隊去到highest popularity rate,滿意度近八成,無得呃人的。」七警案之後,香港人翻看當時一哥李明逵的訪問,「無情形底下警察可以揮拳打人」,亮麗動聽,到近日的「有錯死撐更丟臉」更加說到不少人心坎裏,彷彿一朝天子一朝人,上樑換了人下樑才歪倒,何家騏卻問︰「李明逵當年還不是放催淚彈?作為一個學者,我會覺得制度比個人重要。」


「很多人說警隊一路變衰,但公平地講,回看回歸二十年,制度上是沒有大變的,她是一個最傳統的金字塔,如果你有看Max Weber就知道。」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眼中的理想型官僚及科層體制,香港警隊堪稱是完美的教科書例子,然而三萬人的隊伍,架牀疊屋,卻也常為港人詬病,剛公布的財政預算案,一百八十五億元的按年預算更比其他紀律部隊高出一大截︰「經常有人批評三萬人那麼多,不如一萬啦,你炒晒他們也可以,但問題是你敢不敢叫解放軍出來?香港警察人多,除了因為香港情况複雜,人口密集,對外很多互動,最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們不能夠隨意用一些軍事意味的力量去處理一些內部問題。」


半軍事制 沿襲殖民時代

「香港警政制度是沿襲殖民地時代,一種給殖民地用的愛爾蘭式半軍事式制度(paramilitary)。平時這班人是民警來,但到有需要的時候,他們會保留半軍事的力量(capacity)去維持社會穩定。你看他們的制服就知道,有半軍事意味,可以的話可以變成防暴中堅,那所以香港警察,比如PTU,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可以隨時變身。」PTU(警察機動部隊)的前身PTC(警察訓練分遣隊)出現的背景是一九五六年雙十九龍暴動之後︰「因為不適合用英軍作為主力的防暴分子,為什麼不適合呢?如果回看一九五六年的歷史,曾經造成很大的傷亡,一九六七如果你用英軍,更牽涉到民族大義,提升到更加政治的層面。」


另外幾次重大改革,還包括一九四五年二戰、一九六七暴動、一九七七年警廉衝突之後,何家騏常說不要將殖民地時代想得太美好,但好歹警制政府在英國人手中,每次經歷社會大事洗禮後總會作出一些妥協讓步︰「但八○年代、九○代打後,看不到有很大的改變,這要回到去我們國家那些領導人希望香港如何過渡,以我有限的理解,當時最強調的是smooth transition,那如果沒有改變有沒有問題呢?初頭的確什麼問題也沒有,但二○○八年打後便一路開始受到質疑。」


突然腐化?

隨一國兩制爭拗而來

香港地,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身家清白的人自當對警察敬而遠之,即使九十年代起在彭定康主導下推專職化、講服務承諾,警察再親民底子裏仍是一支半軍事式的編制,與外國的社區警政有一大距離,比如你不會在香港看到《深夜食堂》那個與街坊打成一片的派出所警員小田切讓,於是乎在有限的接觸下,何家騏認為,大眾對警察的印象,不外乎是來自電影電視,及傳媒報道,二○○八年旺角警署強姦少女案後警隊形象固然一落千丈,更重要的是另一個分水嶺︰「看到所謂的社運,高鐵菜園村一路沿襲下來。」


二○○九年到二○一二年,他在嶺南任教,由反高鐵到反國教,學生當中不少人走上社運前線,帶回來與警察交手的第一身故事,他很理解又不盡同意:「前線抗議的人,我不敢講有幾多是好憎警察,但絕對不多,除非你自己受過,但在另外一些scenarios,比如你撞車,他們還是會找差人的;相反你不要以為撐警的不會鬧差人,有人來抄牌他可能一樣會,這是一些conditional support或conditional hatred,不要用單一事件來解釋所有事,不然太危險了;所以你問我警察制度有什麼不好,不是因為她突然腐化,表現變得很差,而是香港人開始對一國兩制的想像,開始對國家領導人執行的一些政策,開始對香港政府的政策,出現一些爭拗。以前好好嗎?當然不是,但因為搞出幾次大鑊,港英政府被動又好主動又好,他提出的改革回應了當時的需要,但你要記得,是當時的需要,但當時的需要差不多freeze了三十年。」


「政治中立」從未認真討論

二月二十二日晚上,警察集會被質疑有違政治中立,當中「政治中立」的概念始於殖民地政府時代強調的是「不藍不紅」,即不能與國民黨(藍)或共產黨(紅)靠得太近,半桶水的理解含糊不清走到回歸後,仍未就何謂「政治中立」有認真討論,「林慧思老師事件」本可以是個絕佳的契機,無奈社會在情緒發泄過後無以為繼,舊制度將將就就地用下來︰「我打個比喻,一間學校中,什麼人會令到同學最有意見?通常是覺得他偏心,和前言不對後語。」林慧思事件後,警民關係再創新低,之後是佔領、催淚彈、七警,the rest is history。


集體意識 三四十年前更強

何家騏也不評論警察集會上的對對錯錯,萬人問候母親、自比猶太人鬧出外交笑話,一切自有公論︰「我只是覺得如果要討論,分析那個問題,所有根據他當時最emotional時講的說話是沒有意思,因為那堆不是政治人物。」然而集會上政治人物卻不少,半身投身政治的退休警、熱血上湧的警粉聯盟、還有議員,裏裏外外許多道旁兒︰「我又不覺得大部分警察很願意見到這種場面,我相信還有很大部分是希望比較抽離,如果日日頭條,可能對有一些人有好處,但對他們未必。」


我們總是想像,制服之下的警隊千面如一,集體意識吞噬個人意志︰「如果你問我,三四十年前更強,現在反而是個人化了很多,不然現在你們不會收到這麼多匿名投稿。」太子那場集會,最後警方內部評估約有二千至三千名參與者為現役休班警員,不過就只佔警隊人數約一成。早前中大教授李立峯撰文,說社會既有主導文化、新興文化,也有殘餘文化,經常聽到的「先撩者賤」,不就是來自三十年前社會對警察角色的想像,何家騏不無同意︰「我們經常話有些人好蠢,或者好狂熱地支持一些人,如果不是有實際利益,就是他們對於一些價值的判斷,真心相信某一種以前的價值觀,是最good for Hong Kong。」一百人有一百種意見,何况三萬人的警隊︰「現在的警隊是反映當前香港的社會情况,比較資深的、四十至五十歲的,他們和新入職的一群,對社會想像,對what is policing很受他當時入職的環境影響。」


「更何况,集會宣緒發泄過後,有沒有下文?似乎沒有。」除了有議員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卻急着要為辱警罪立法︰「一些不容易執行而且很容易引起很大爭議的法律,對整件事沒有幫助,只是情緒上的宣泄。」


「這已經不是警察的層次了」

「我剛才講的是制度問題,不要只focus眼前這點,當然好多人不同意,認為眼前這一點必須要處理,刻不容緩,我沒有這個能力和智慧,我不是politician。」他總是抽離看歷史大局,在大學與學生親近,掌握公民社會的情緒脈搏,他寫書訪問警察,又與警隊中人常有接觸︰「話完全沒有(感情),是呃你的,我認為無論他們是否主觀知道也好,是磨心來的。他們絕少是心地極壞之人,很多人一心想服務社會,找份穩定工作,但被放在中間。那如何是好呢?要處理這個問題不是要去指摘邊個,而是上層建築如何去處理這個問題。我們承襲了殖民地很多好的資產,但亦有些不太完善的,而根據今天北京告訴我們,我們不再是一個殖民地,但在一個新的位置,究竟要點行?除非,我們的警察,不是serve香港人,否則警民關係必然要改善。」有人說,不如仿效外國的社區警察,設派出所,看守站,閒時噓寒問暖,警民一家親︰「但他會變得對你瞭如指掌,誰有失物,誰人失蹤,哪個有蠱惑,拿哪個人邊一層邊一室的,好多人話制度不好,改了它一了百了,問題是你信不信任現在這個政府?你見到其中一個候選人講trust,講信任,我好感動的,我不講我支持誰,但這是問題的核心。」


以史論史,何家騏從歷史中總結經驗,整理出常識,奈何今日香港總是不依常識而行︰「除非你斬釘截鐵話我唔理你,我是一個完全異族的政權,不會理你任何事,一定強硬,那無話可說,但如果她是希望這裏governable(可管治),那為什麼要這樣?」

「但這已經不是警察的層次了,那我作為一個歷史學者,只能講到這個程度。」


文﹕梁仲禮

圖﹕劉焌陶

編輯﹕屈曉彤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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