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轉眼之間，我離開馬來西亞的政壇屈指算來業已有5年。還記得當時辭職時，對外界所提供的理由是「要與家人一起度過更多時光」。我想那時整個大馬華人社會，幾乎沒人相信這個近乎「標準」的「下台」理由。這也難怪，我最高的官位不就只是大馬首相的政治秘書，但對許多人來說，這能在掌握最高權力者身邊服務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的。况且，在發展中國家的利益衝突規避制度不盡完善的政治經濟現實下，這樣的「大內」官位，大家可能還認為說不定可以撈到一些好處呢，又怎會心甘情願的下堂求去呢？當然，這幾年來我毅然以自己認為更輕鬆，也的確能與家人度過更多有品質時間的方法，來繼續對大馬與本區域的和平與穩定做出小小的貢獻，希望也是有目共睹的，讓以上的疑思得以不攻自破。
兩名領袖家庭理由辭職
而這所謂的家庭理由，在近來也成為本區域至少兩名領袖在宣布辭職或不繼任時所提供的正式說辭。一名是周前忽然宣布下台的新西蘭總理約翰基。新西蘭是個位居南半球的幾乎最南端的島國，因地處火山活躍帶，時而會有嚴重的天災，如數年前其兩大主要島嶼之一的南島發生大地震，幾乎就把當地幾個大市鎮（規模小得應該還未能算是城市）夷為平地。但即便如此，新西蘭卓越的居住生活條件與社會福利等，還是讓她幾乎每幾年就被評為世界最宜居的國家之一，許多時候還是排榜首的。我們這些來自與新西蘭一樣的前英國殖民地者（新西蘭現在仍尊奉英女王為國家元首），一提起新西蘭時總會想起當地遍山遍野的綿羊與牛群，腦海中幾乎立刻浮現毛絨絨的綿羊被剪毛時發出咩咩聲的可愛景象。的確畜牧業是當地主要的產業，其奶製品銷售到全球各地，加上偌大的新西蘭也不過幾百萬人口，所以其國民相對的還是安居樂業的。
當年白人殖民新西蘭時當然也有與世居當地的土著發生衝突，有好幾場血腥的戰爭，結果當然也是武器先進的白人獲勝，得以建立根據地，進而把殖民進程延伸到全國，以至後來以白人為主的獨立成國。但我最敬重白人的一點，其實在美國也一樣，就是彼等之中的主流群體，在察覺自己的先祖幹下一些坦白說蠻齷齪的勾當（如在美國奴隸黑人等），甚至有些不當做法還是繼續延續下來時，會深刻的反省，在懺悔之餘也力求終止不合時宜的舉措，而且還會千方百計地尋求彌補被壓迫方的損失，積極推動平權運動（affirmative action）等。如在新西蘭，雖然工作語言主要還是英語，但當地土著的毛利語也已成為官方語言，大多官方正式文件皆以雙語印刷。毛利式的傳統禮節也已成為新西蘭官方最高級的歡迎儀式中的重要部分。英國查理斯王子在訪問當地時，也還是得與毛利戰士們互相搓鼻子來表示友善。新西蘭著名的「全黑」（All Blacks）英式橄欖球隊是最多屆的世界冠軍，除了彼等球藝肯定精湛之外，彼等大多為毛利族彪形大漢的球員們喜在賽前來個伸出舌頭、惡眼相向、氣勢如虹的戰舞以震撼人心，我想也不無關係的。
新西蘭至少在外交方面的確是很特殊的一個國家。有些評論把她比喻為「南太平洋的瑞士」，指的主要還是她被認為相對中立的外交政策。我想可能較為貼切的說法應該是新西蘭奉行的是比較實際的外交路線。新西蘭時刻要惦記的是，她有一個相對龐大的近鄰——澳洲，所以與特別是澳洲維持相對緊密的雙邊關係，也還是新西蘭外交政策中最重要的一環。但即便兩國語言文化以至歷史背景皆頗為相似，新西蘭在重大外交政策上還是有其認為最符合其自身國家利益的見解的。如多年來澳洲與美國密不可分，軍事合作尤為如此；美澳有無核子軍備方面的合作我們不得而知，但澳洲可是世上其中一個最大的產鈾（重要核子原料之一）國。但新西蘭可是一個無核國家，是不允許裝有核子設備或核子武器的美國（以至其他國家）艦船停泊的。這項斷然的措施，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在意識形態上左翼的「進步」反核思維在新西蘭社會上還是頗為風行的。但另一方面，這也是項頗為實際的禁令。試想，如該等核子設施或武器發生什麼「冬瓜豆腐」的話，核子輻射的迅速蔓延，肯定對新西蘭國民的健康以至其前述享譽全球的畜牧業與奶製品造成重大的影響，甚至立行崩潰。澳洲對這邊上的「小兄弟」大多時候也客客氣氣，但有時也還是會「擺些大款」的，如新西蘭前任總理克拉克在任上過境澳洲時就曾在機場遭遇不太禮貌的待遇。不過兩國在很大程度上可算唇齒相依的際遇也還是會讓各式風波化小的。
我去年到新西蘭公幹，參加「共和聯邦法官與推事協會」（我是一名太平紳士）的年會。約翰基有來開幕，一看就是一名典型的「親民」政客，與所有能握到手的參會者握手，對合照的請求也幾乎來者不拒，甚至還把合照者的手機拿過來一起玩自拍等。他演說中有一部分是以毛利語來發言，政治正確可謂做足。過後更是領着一大群多元種族背景的學童一起高唱新西蘭國歌，好不興奮，連來自全球各地的參會者也被感染得「唱埋一份」。我們過後被安排到新西蘭的最高法院去參觀，只見其首席大法官也早已恭迎多時，大方地帶着我們到審案庭的法官席上一起或個別的合影等。這與典型亞洲國家裏官與民要「楚河漢界」區分清楚的做法大不相同。我深深的感受到新西蘭可謂階級觀念淺薄、公民社會強大、令人心曠神怡的社會氣氛。所以，對於約翰基這次以家庭原因主動辭職，我還是可以理解得到的。在當地不當官也沒什麼大不了，不久繼續過着還算愜意的生活嘛。
下任特首需圓滑政治手腕
另一名也以家庭理由宣布不尋求連任的，當然是本港的特首梁振英。梁先生當然有看來頗為急迫的家事需要妥善處理，這一點我想大家都應給他一些私隱空間。但香港的政治領袖也實在愈來愈難當。在回歸初期，「50年不變」相對得以為各方所接受的年代時，社會上對立的氛圍不高，即便經濟有起有落，大家也還可以同舟共濟。近年來，大家卻好像對一些治理香港的很基本的原則之認識好像南轅北轍般的不同，意識形態嚴重對立，要任何一方或數方放低身段來略為妥協也難如登天。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下一任特首的政治智慧與施政手腕，可都是要極為圓滑的。但我還是堅信，香港與港人還是能堅毅的讓香港繼續繁榮。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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