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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12月4日周日，古巴「立國總理」卡斯特羅的骨灰，經1959年革命路線，從首都哈瓦那運抵該紅色政權的發源地——聖地亞哥落葬；而主持儀式者，正是老卡的親弟及革命伙伴、現任領導人勞爾。
卡斯特羅以90歲高齡故去，就年紀而論，大概比前蘇聯領袖斯大林晚兩輩，比毛澤東、鄧小平晚一輩，與金日成出生年月最接近。然而，從外形到個人喜好，乃至施政重點，無論是卡斯特羅本人，還是其戰友哲古華拉，都沒有上述共產強人的肅殺意味，反而頗具西方流行文化明星的特點。在其生命的終點，我們也好思考其「成星之路」。
卡斯特羅明星魅力的穿透性
數十年來愛穿灰綠軍裝的卡斯特羅是知識分子，曾任律師，熟讀拉美文學，偶像是一位西班牙文詩人。另一方面，卡斯特羅年輕時，確實是體育明星，主打棒球。從高中到大學時代，卡斯特羅甚至有到美國從事職業棒球的機會；只是入讀法律系以後，因學業繁重，而放棄了一流投手的訓練，從此與運動事業絕緣，其後更參與了古巴及鄰國的反右武裝革命，徹底從運動場上的球類運動，步上世界「武台」的左翼運動。
美國固然是世界棒球的「少林寺」，該運動源起，卻是英式板球。可堪玩味者，流行板球的前英殖民帝國，如英倫三島、印度、巴基斯坦、新加坡、馬來亞、澳洲、新西蘭，棒球之風不盛；反之，青少年酷愛棒球的日本、韓國、台灣，也在美國外交的輻射範圍，而板球卻冷之又冷。毫無疑問，卡斯特羅成長的古巴，是不折不扣的美國殖民地b殖民地；然而，其時作為棒球好手的小卡，也是一名足球迷。
以至事隔大半世紀，卡斯特羅故去，拉美諸國領袖固然多表哀痛，「一代球王」馬勒當拿，也在鏡頭前痛哭失聲。緣起是馬勒當拿在1980年代固然叱咤風雲，但進入1990年代，即陷入吸毒、財困、家庭糾紛等多種事宜。當「一代球王」已成「過街老鼠」，卻是老卡將之接到古巴，以該國頗為完善的社會主義式醫療，為老馬戒毒。馬勒當拿是否對得住卡斯特羅，從此與毒品說永別，世人或許永難知曉；然而，正是古巴領袖對該位落魄球星的關顧與支持，換來對方「親如生父」感恩之語。
由於美國因素影響，激烈的左右之爭，不止存在於古巴、巴西、委內瑞拉等南美國家之內，也存在於「美國後花園」的國與國之間。數十年來，卡斯特羅卻能穿越國境，得到不少鄰國包括長期右傾的阿根廷、智利平民喜愛，正反映其明星魅力的穿透性。和高高在上的傳統政客不同，作為共產國家開國元首，卡斯特羅的浪漫、感性、喜好，反而拉近了與民眾的距離。他與馬勒當拿之間的故事，也只是眾多例子之一。拉美右傾國家階級、膚色的懸殊，為老卡創造的「公平」社會，添加更多浪漫的想像。
作為小國，卡斯特羅之所以成為冷戰巨浪的弄潮兒，與該段歷史的二元性相關。在主戰場，是美、蘇兩大核子強權，隔着歐洲大陸，以及比之面積更廣的北極圈、加拿大對峙。其次，就是伴隨意識形態出口的常規武器擴散，讓獨立前後的殖民地鬥爭，變成武裝革命與反革命的長期拉鋸戰。
一方面，古巴是美、蘇對決的前沿，是克里姆林宮少有可以反制美國的戰略要點。而另一方面，古巴不僅是由西班牙殖民地蛻變而成的多民族、多膚色國家，在「獨立」時代，其政經體系也受到華府掌控，為美國生產蔗糖的單一角色。受外力所限，產業單一的經濟體，民眾就永無真正的自由。
無論如何變通、因時因地制宜，殖民體制首先是經濟制度設計；在此基礎之上，再作政治制度設計的本質，永遠不變。看過英國電影Amazing Grace的讀者，就會深明「殖民地管治——蔗糖經濟——奴隸產業」三位一體的「反人權——反主權」關係。
在歐、美，冷戰是大國對壘；在亞、非、拉，冷戰是「脫殖鬥爭」。地理位置和地緣戰略，讓老卡領導的古巴捲入兩面戰線。然則，從戰後到1970年代，連美國自身也因此而感到尷尬和兩難。從立國背景和價值取向，乃至戰略利益而言，華府本應支持後進國家和地區的脫殖運動。其一，歷經兩次大戰，歐洲諸國已無力支撐本就「得來不義」的殖民帝國；美國必須道義上支持爭取獨立的弱小民族，才得以鞏固其戰後取得的國際領導權，與蘇聯爭奪道德高地。其二，因參與二戰而急遽膨漲的美國軍隊、軍備和軍工企業，得以填補歐洲殖民帝國瓦解後，在全球各地的戰略真空——控制海峽、港口、運河等戰略要衝，擴張美國政經勢力和發展空間。
在冷戰之初，即1940、1950年代之交，華府一度以上述「反殖——脫殖」外交立場和地緣戰略，處理諸如蘇伊士運河等紛爭，並取得埃及等中東國家信納。然而，當中共在北京建政，韓戰、越戰擴大，社會主義革命持續在西亞、拉美、非洲開枝散葉，並與各地反殖鬥爭合流以後，美國轉而成為亞、非、拉右翼獨裁者的後盾，苦苦支撐着華府1960、1970年代的外交路向。
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
以區區數百萬人之國，力抗美國霸權數十載，固然讓卡斯特羅的浪漫、勇敢、為民請命更見突出；然而，華府倒退而失敗的外交路線，讓老卡和古巴成為其鏡像，卻是卡氏及其戰友革命形象深入民心的關鍵。如今老卡已成歷史，古巴的道德形象也無以為繼，關鍵還在於老對手美國重掌國際政治、意識形態的新典範。
半世紀前，美國扶持的極右政權，從遠在天邊的阿根廷、智利，到近在眼前的韓國、台灣、菲律賓，經過1980、1990年代的民主化，已逐步走向開放、自由新時代，迎來穩定的政黨輪替。反之，當年勇於抗美抗歐抗英、終脫離殖民統治恢復行使完整主權、讓歷史重上正軌的古巴與越南等地，即便經歷社會主義革命，卻仍在民主化上躊躇。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老卡故去反映冷戰時代美國外交思路的改弦易轍，推廣民主而非單靠堅船利炮、國富兵強，才最終奠定了這場東西抗衡的結果，也決定今後世紀的走向。
作者是香港智明研究所研究總監
卡斯特羅以90歲高齡故去，就年紀而論，大概比前蘇聯領袖斯大林晚兩輩，比毛澤東、鄧小平晚一輩，與金日成出生年月最接近。然而，從外形到個人喜好，乃至施政重點，無論是卡斯特羅本人，還是其戰友哲古華拉，都沒有上述共產強人的肅殺意味，反而頗具西方流行文化明星的特點。在其生命的終點，我們也好思考其「成星之路」。
卡斯特羅明星魅力的穿透性
數十年來愛穿灰綠軍裝的卡斯特羅是知識分子，曾任律師，熟讀拉美文學，偶像是一位西班牙文詩人。另一方面，卡斯特羅年輕時，確實是體育明星，主打棒球。從高中到大學時代，卡斯特羅甚至有到美國從事職業棒球的機會；只是入讀法律系以後，因學業繁重，而放棄了一流投手的訓練，從此與運動事業絕緣，其後更參與了古巴及鄰國的反右武裝革命，徹底從運動場上的球類運動，步上世界「武台」的左翼運動。
美國固然是世界棒球的「少林寺」，該運動源起，卻是英式板球。可堪玩味者，流行板球的前英殖民帝國，如英倫三島、印度、巴基斯坦、新加坡、馬來亞、澳洲、新西蘭，棒球之風不盛；反之，青少年酷愛棒球的日本、韓國、台灣，也在美國外交的輻射範圍，而板球卻冷之又冷。毫無疑問，卡斯特羅成長的古巴，是不折不扣的美國殖民地b殖民地；然而，其時作為棒球好手的小卡，也是一名足球迷。
以至事隔大半世紀，卡斯特羅故去，拉美諸國領袖固然多表哀痛，「一代球王」馬勒當拿，也在鏡頭前痛哭失聲。緣起是馬勒當拿在1980年代固然叱咤風雲，但進入1990年代，即陷入吸毒、財困、家庭糾紛等多種事宜。當「一代球王」已成「過街老鼠」，卻是老卡將之接到古巴，以該國頗為完善的社會主義式醫療，為老馬戒毒。馬勒當拿是否對得住卡斯特羅，從此與毒品說永別，世人或許永難知曉；然而，正是古巴領袖對該位落魄球星的關顧與支持，換來對方「親如生父」感恩之語。
由於美國因素影響，激烈的左右之爭，不止存在於古巴、巴西、委內瑞拉等南美國家之內，也存在於「美國後花園」的國與國之間。數十年來，卡斯特羅卻能穿越國境，得到不少鄰國包括長期右傾的阿根廷、智利平民喜愛，正反映其明星魅力的穿透性。和高高在上的傳統政客不同，作為共產國家開國元首，卡斯特羅的浪漫、感性、喜好，反而拉近了與民眾的距離。他與馬勒當拿之間的故事，也只是眾多例子之一。拉美右傾國家階級、膚色的懸殊，為老卡創造的「公平」社會，添加更多浪漫的想像。
作為小國，卡斯特羅之所以成為冷戰巨浪的弄潮兒，與該段歷史的二元性相關。在主戰場，是美、蘇兩大核子強權，隔着歐洲大陸，以及比之面積更廣的北極圈、加拿大對峙。其次，就是伴隨意識形態出口的常規武器擴散，讓獨立前後的殖民地鬥爭，變成武裝革命與反革命的長期拉鋸戰。
一方面，古巴是美、蘇對決的前沿，是克里姆林宮少有可以反制美國的戰略要點。而另一方面，古巴不僅是由西班牙殖民地蛻變而成的多民族、多膚色國家，在「獨立」時代，其政經體系也受到華府掌控，為美國生產蔗糖的單一角色。受外力所限，產業單一的經濟體，民眾就永無真正的自由。
無論如何變通、因時因地制宜，殖民體制首先是經濟制度設計；在此基礎之上，再作政治制度設計的本質，永遠不變。看過英國電影Amazing Grace的讀者，就會深明「殖民地管治——蔗糖經濟——奴隸產業」三位一體的「反人權——反主權」關係。
在歐、美，冷戰是大國對壘；在亞、非、拉，冷戰是「脫殖鬥爭」。地理位置和地緣戰略，讓老卡領導的古巴捲入兩面戰線。然則，從戰後到1970年代，連美國自身也因此而感到尷尬和兩難。從立國背景和價值取向，乃至戰略利益而言，華府本應支持後進國家和地區的脫殖運動。其一，歷經兩次大戰，歐洲諸國已無力支撐本就「得來不義」的殖民帝國；美國必須道義上支持爭取獨立的弱小民族，才得以鞏固其戰後取得的國際領導權，與蘇聯爭奪道德高地。其二，因參與二戰而急遽膨漲的美國軍隊、軍備和軍工企業，得以填補歐洲殖民帝國瓦解後，在全球各地的戰略真空——控制海峽、港口、運河等戰略要衝，擴張美國政經勢力和發展空間。
在冷戰之初，即1940、1950年代之交，華府一度以上述「反殖——脫殖」外交立場和地緣戰略，處理諸如蘇伊士運河等紛爭，並取得埃及等中東國家信納。然而，當中共在北京建政，韓戰、越戰擴大，社會主義革命持續在西亞、拉美、非洲開枝散葉，並與各地反殖鬥爭合流以後，美國轉而成為亞、非、拉右翼獨裁者的後盾，苦苦支撐着華府1960、1970年代的外交路向。
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
以區區數百萬人之國，力抗美國霸權數十載，固然讓卡斯特羅的浪漫、勇敢、為民請命更見突出；然而，華府倒退而失敗的外交路線，讓老卡和古巴成為其鏡像，卻是卡氏及其戰友革命形象深入民心的關鍵。如今老卡已成歷史，古巴的道德形象也無以為繼，關鍵還在於老對手美國重掌國際政治、意識形態的新典範。
半世紀前，美國扶持的極右政權，從遠在天邊的阿根廷、智利，到近在眼前的韓國、台灣、菲律賓，經過1980、1990年代的民主化，已逐步走向開放、自由新時代，迎來穩定的政黨輪替。反之，當年勇於抗美抗歐抗英、終脫離殖民統治恢復行使完整主權、讓歷史重上正軌的古巴與越南等地，即便經歷社會主義革命，卻仍在民主化上躊躇。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老卡故去反映冷戰時代美國外交思路的改弦易轍，推廣民主而非單靠堅船利炮、國富兵強，才最終奠定了這場東西抗衡的結果，也決定今後世紀的走向。
作者是香港智明研究所研究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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