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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香港社會近年的發展，實在教人樂觀不來。政治上的重大爭議因為動用了國家公權力（如用法律手段解決政治問題），令問題愈演愈烈。社會大眾對以一國兩制來管治香港愈發失去信心；提出、討論港獨、自決的人則愈來愈多。有人會覺得，反正一國兩制已是名存實亡，不如在「一國一制」出現前，放手一搏、獨立成國；有人會覺得，雖是天下大亂，卻又形勢大好，反中亂港的「牛鬼蛇神」既已出籠，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現在距離「全面回歸」只是咫尺之遙，可望可即。夾在兩者中間的人，不禁會問：我們還可以為香港、為自己做些什麼？
筆者認為，現在不必對香港未來心灰意冷；欲救香港，必須尋求、實現香港自立。以下將指出，自立並不等於獨立，不論是個人抑或社會整體，我們都有積極尋求自立的理由。但要實踐自立，我們須克服香港內外的種種阻力。最後，要實踐自立，需要的不是武裝革命，而在於各人日常如何努力實踐以香港為本位的生活。
自立不同於尋求獨立
政治上的自立，不同於尋求國家主權的獨立。以家庭為比喻，個人的自立，是指自己意識到人生是自己的，所以自己的命運應該由自己一力承擔，不能將自己的福祉，全憑親人成全，而個人的生活安排，皆以自己福祉為中心（但不是唯一）考慮。這固然不代表自此要和家人形同陌路；已自立的成年人，返身關心照顧家人，又何足道哉？自立最重要的意義，在於不會將自己視為家庭的附屬品，全憑家長為自己做主。至於香港自立，就是說香港社會都意識到香港人的旦夕禍福，都得靠自己爭取、由自己承擔，不能只靠望天打卦、由他人為自己安排。
但以上這些都和獨立不同：獨立是公開聲明脫離法律上與家人的親屬關係，在法律上成為獨立個體，從此與親人各不相干。所以，尋求香港自立，既不等於亦並不必然牽涉尋求香港獨立。雖然，自立是獨立的必要條件，無自立能力，就算法律上得到獨立地位也是枉然。無論如何，現在香港需要的是香港自立，而非香港獨立。職是之故，即使反對香港獨立，亦完全可以支持香港自立；支持香港自立的人，亦大可理直氣壯地聲明，自己並非支持港獨。
香港政治出路 一國兩制最後希望
中國對香港實施的一國兩制，最理想的情况，本來就是以香港特區自立為前提：牽涉國家主權的事務由中央政府處理，其餘的香港政經事務都由香港自己處理。可惜的是，不單深圳河以北的各種政經力量，不斷破壞香港自立的能力，尤有甚者，香港境內亦有愈來愈多人放棄自立，任由大陸、其支持的本地政經力量，削弱香港的自立基礎。由此下去，最終的局面，按北京的說法，是香港「全面回歸」；在筆者看來，卻是香港完全成為中國的附庸、寄生物。
近年發生的政治事件，以至香港社會的種種迹象，都反映出深圳河以北一直在打擊的其實是香港自立。從打擊者角度來看，只要香港失去自立能力，那所謂港獨就淪為鏡花水月，不可能成功。但正因為打擊力量在摧毁的是香港的自立能力，而這亦正是一國兩制的意義所在和其必要條件，故在不少香港人的心目中，一國兩制危在旦夕。以逆向思維來看，既然打擊者希望讓香港失去自立能力，從而將香港變成「一國一制」，那麼香港的政治出路，又或者一國兩制的最後希望，其實就在於令香港自立。
要成全自立，我們必須克服來自社會內部和香港以外的種種阻力。香港社會內部的阻力，是市民對社會福祉漠不關心，依靠服從大陸的力量維生，譴責試圖推動自立的人「搞事」、「破壞社會和諧安定」等。至於來自深圳河以北的阻力，則起碼包括政治上（政改的8．31框架、人大「被迫」主動釋法）、經濟上（大陸資金帶起的炒風、所謂的「發展機遇」）、法律上（「一地兩檢」、大陸疑似在香港越境執法）、文化上（推行普通話教學、國民教育的壓力），而這些都統統令社會上的矛盾衝突更激烈。當然這些分類不免粗疏，亦未能反映它們千絲萬縷的互動關係，但所有阻力的根本原理不外乎各自的既得利益（vested interest）和甎弮蝳b利益（potential interest），或簡稱利益。
在日常生活中過「香港人的生活」
面對種種阻力，我們可做的事主要有兩方面：游說對家，和充實香港人的身分、挺立香港的獨特性。對於一眾將其利益與北方力量掛鈎的人，表面看來，他們和北方的利益一致，但其實不然：這些人對於打擊香港自立只有工具價值，一旦香港完全成為大陸的附庸，到時候他們就會失去被利用的價值，而北方只會將他們棄若敝屣。所以，無論是訴諸整個香港的福祉，抑或個人的利益盤算，一味投靠大陸，只是飲鴆止渴。游說對家、說之以利，向他們解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有望可減輕香港自立的阻力。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求所有投靠北方的既得利益者切斷現在的利益瓜葛，未免癡人說夢。相對來說，拒絕加入破壞香港自立的行列，或者可能較易做到。但更積極、更容易做到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盡力過「香港人的生活」：珍惜、重視香港本地文化，支持港式茶餐廳、廣東菜，重視以廣東話溝通、教育我們的下一代，維護我們着重廉潔的政經制度，警惕、嚴斥破壞這些制度、價值觀的行為……凡此種種，都是要保存、鞏固、傳承「我們香港人」這個獨樹一幟、別無分號的身分，建立屬於我們的集體回憶，令我們身為「香港人」感到自豪、驕傲。「香港人」的身分既立，就能進一步確立以香港為中心定義的「香港福祉」，今後公共政策的分寸拿揑、輕重緩急，皆以追求、保護、挺立「香港福祉」為要。換句話說，就是不再在香港外面去尋找自己的位置，自己做回自己的主人。
由於不同年齡階層、不同成長背景、不同經歷的人，對「香港福祉」都有不同的見解，所以，和乾綱獨斷的「中國夢」不同，「香港福祉」完全由亦應該由香港人透過公眾參與、共同討論所得。另外，由於討論自立並非尋求獨立，所有以香港為本位、珍惜香港福祉的人士，不論是否支持港獨，亦都可以參與討論——事實上，容納多元意見，正是香港可以將中外文化兼收並蓄的不二法門，其本身就屬於香港的福祉所在。
與其將香港福祉寄望「北大人」高抬貴手，跪求天降甘霖，而結果一直被人牽着鼻子走、失去自己，倒不如現在開始，就由香港自己的意志，主宰香港要走的路。求人不如求己，香港人，自立吧！
作者是香港大學
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榮譽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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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認為，現在不必對香港未來心灰意冷；欲救香港，必須尋求、實現香港自立。以下將指出，自立並不等於獨立，不論是個人抑或社會整體，我們都有積極尋求自立的理由。但要實踐自立，我們須克服香港內外的種種阻力。最後，要實踐自立，需要的不是武裝革命，而在於各人日常如何努力實踐以香港為本位的生活。
自立不同於尋求獨立
政治上的自立，不同於尋求國家主權的獨立。以家庭為比喻，個人的自立，是指自己意識到人生是自己的，所以自己的命運應該由自己一力承擔，不能將自己的福祉，全憑親人成全，而個人的生活安排，皆以自己福祉為中心（但不是唯一）考慮。這固然不代表自此要和家人形同陌路；已自立的成年人，返身關心照顧家人，又何足道哉？自立最重要的意義，在於不會將自己視為家庭的附屬品，全憑家長為自己做主。至於香港自立，就是說香港社會都意識到香港人的旦夕禍福，都得靠自己爭取、由自己承擔，不能只靠望天打卦、由他人為自己安排。
但以上這些都和獨立不同：獨立是公開聲明脫離法律上與家人的親屬關係，在法律上成為獨立個體，從此與親人各不相干。所以，尋求香港自立，既不等於亦並不必然牽涉尋求香港獨立。雖然，自立是獨立的必要條件，無自立能力，就算法律上得到獨立地位也是枉然。無論如何，現在香港需要的是香港自立，而非香港獨立。職是之故，即使反對香港獨立，亦完全可以支持香港自立；支持香港自立的人，亦大可理直氣壯地聲明，自己並非支持港獨。
香港政治出路 一國兩制最後希望
中國對香港實施的一國兩制，最理想的情况，本來就是以香港特區自立為前提：牽涉國家主權的事務由中央政府處理，其餘的香港政經事務都由香港自己處理。可惜的是，不單深圳河以北的各種政經力量，不斷破壞香港自立的能力，尤有甚者，香港境內亦有愈來愈多人放棄自立，任由大陸、其支持的本地政經力量，削弱香港的自立基礎。由此下去，最終的局面，按北京的說法，是香港「全面回歸」；在筆者看來，卻是香港完全成為中國的附庸、寄生物。
近年發生的政治事件，以至香港社會的種種迹象，都反映出深圳河以北一直在打擊的其實是香港自立。從打擊者角度來看，只要香港失去自立能力，那所謂港獨就淪為鏡花水月，不可能成功。但正因為打擊力量在摧毁的是香港的自立能力，而這亦正是一國兩制的意義所在和其必要條件，故在不少香港人的心目中，一國兩制危在旦夕。以逆向思維來看，既然打擊者希望讓香港失去自立能力，從而將香港變成「一國一制」，那麼香港的政治出路，又或者一國兩制的最後希望，其實就在於令香港自立。
要成全自立，我們必須克服來自社會內部和香港以外的種種阻力。香港社會內部的阻力，是市民對社會福祉漠不關心，依靠服從大陸的力量維生，譴責試圖推動自立的人「搞事」、「破壞社會和諧安定」等。至於來自深圳河以北的阻力，則起碼包括政治上（政改的8．31框架、人大「被迫」主動釋法）、經濟上（大陸資金帶起的炒風、所謂的「發展機遇」）、法律上（「一地兩檢」、大陸疑似在香港越境執法）、文化上（推行普通話教學、國民教育的壓力），而這些都統統令社會上的矛盾衝突更激烈。當然這些分類不免粗疏，亦未能反映它們千絲萬縷的互動關係，但所有阻力的根本原理不外乎各自的既得利益（vested interest）和甎弮蝳b利益（potential interest），或簡稱利益。
在日常生活中過「香港人的生活」
面對種種阻力，我們可做的事主要有兩方面：游說對家，和充實香港人的身分、挺立香港的獨特性。對於一眾將其利益與北方力量掛鈎的人，表面看來，他們和北方的利益一致，但其實不然：這些人對於打擊香港自立只有工具價值，一旦香港完全成為大陸的附庸，到時候他們就會失去被利用的價值，而北方只會將他們棄若敝屣。所以，無論是訴諸整個香港的福祉，抑或個人的利益盤算，一味投靠大陸，只是飲鴆止渴。游說對家、說之以利，向他們解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有望可減輕香港自立的阻力。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求所有投靠北方的既得利益者切斷現在的利益瓜葛，未免癡人說夢。相對來說，拒絕加入破壞香港自立的行列，或者可能較易做到。但更積極、更容易做到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盡力過「香港人的生活」：珍惜、重視香港本地文化，支持港式茶餐廳、廣東菜，重視以廣東話溝通、教育我們的下一代，維護我們着重廉潔的政經制度，警惕、嚴斥破壞這些制度、價值觀的行為……凡此種種，都是要保存、鞏固、傳承「我們香港人」這個獨樹一幟、別無分號的身分，建立屬於我們的集體回憶，令我們身為「香港人」感到自豪、驕傲。「香港人」的身分既立，就能進一步確立以香港為中心定義的「香港福祉」，今後公共政策的分寸拿揑、輕重緩急，皆以追求、保護、挺立「香港福祉」為要。換句話說，就是不再在香港外面去尋找自己的位置，自己做回自己的主人。
由於不同年齡階層、不同成長背景、不同經歷的人，對「香港福祉」都有不同的見解，所以，和乾綱獨斷的「中國夢」不同，「香港福祉」完全由亦應該由香港人透過公眾參與、共同討論所得。另外，由於討論自立並非尋求獨立，所有以香港為本位、珍惜香港福祉的人士，不論是否支持港獨，亦都可以參與討論——事實上，容納多元意見，正是香港可以將中外文化兼收並蓄的不二法門，其本身就屬於香港的福祉所在。
與其將香港福祉寄望「北大人」高抬貴手，跪求天降甘霖，而結果一直被人牽着鼻子走、失去自己，倒不如現在開始，就由香港自己的意志，主宰香港要走的路。求人不如求己，香港人，自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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