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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青年新政兩人，最終被法庭裁定宣誓無效，失去了議員資格。從過去數周的事態發展來看，大概不會有很多人對這個結果感到意外。我不是法律專家，有關裁決的法律理據和爭議，留待相關學者和律師去評論。不過，假如把這次爭議看成純粹是一個釐清法律含意的過程去看待，完全脫離政治場景去理解這次風波，就未免有點自欺欺人。又或者，以為單憑法官一句「有沒有人大釋法，判決結果都一樣」便可以證明釋法無損司法獨立，就更加天真可笑。今次事件，毫無疑問會進一步削弱港人以至國際社會對「一國兩制、高度自治」的信心。這些問題希望日後有機會可以詳談，這裏我只集中討論這場風波對反對派帶來的啟示。
對反對派而言，宣誓風波迫使大家坦白承認陣營內彼此間的分歧和差異。議會遊戲應如何玩下去？傳統泛民與港獨自決派如何共處？都是必須認真處理的問題。在民心躁動的今天，要繼續以昔日那種「又傾又砌」的思維去參與議會，默默承受建制派的多數暴政和行政主導的壓迫，自然會被視為陳腐落伍、與時代脫節。但反對派也必須明白，議員身分始終可以打開各道關卡，假如善於利用，依然可以以此制約政府、造福大眾。例如朱凱廸追查橫洲項目多年毫無寸進，但一旦晉身議會，便馬上能把議題引起公眾關注和政府回應。議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整個陣營缺默契 各自表述互相矛盾
這些作用，對長期以議會為主戰場的泛民政黨如民主黨、工黨等而言，自然心領神會，他們對議席也是珍而重之，對議政工作更是認真看待。問題是對政治新生代而言，他們的個人主張以至支持者取態，首要是要顛覆制度，突出現有政治秩序的謬誤荒誕，所以對所有議會規程、常規慣例以至憲政要求，都予以輕蔑鄙視，甚至認為自己真理在手便有權肆意衝擊、全盤否定。這種分歧，本來也一直存在於反對派之間，社民連與人民力量便長期以此為主導策略，不斷挑戰制度限制，但大概仍知守分寸，也大致能與泛民政黨共同進退、保持隊形。但新一代激進派議員卻往往自視為替天行道，貿然挑戰終極底線，行事不單莽撞，對任何人也是抱着「遇神殺神擋我者誅」的態度看待，事前事後也沒有想過如何與其他反對派協調溝通。結果，反對派也被殺個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應，不單整個陣營缺乏默契，甚至在同一個政黨內也出現各自表述、互相矛盾的混亂情况。中央貿然介入，建制派群丑張牙舞爪，反對派也只能對此條件反射地擺出強硬態度。整個議會仍會因這次爭議，在一段時間內難以正常運作。
以目前發展來說，宣誓風波將會繼續發酵下去，而被牽連的人也應該不止於青政兩人。對支持港獨的力量來說，即使失去兩個席位，但卻能把中港矛盾推上高峰，實質「除笨有精」甚至是立下功業。但這場鬧劇，卻把對議會原本仍有寄望的泛民政黨的打算，全盤打亂，令他們也陷入進退兩難之中。怎樣可以在這個爭議中走出來、如何不再被激進派的議題繼續牽着鼻子走，是反對派必須處理的首要問題。在爭取民主自由、捍衛高度自治的共同目標上，反對派固然必須團結一致互相支援，但這並不意味傳統泛民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無條件地對激進派予以支持配合，任由自己在議會中僅有的籌碼無端耗損。坦白承認彼此的分歧，堅守自己的原則和追求，不要害怕得失年輕選民而含糊其事，不要強求團結，更不要為團結而團結。總之宜分則分、宜統則統，是反對派在政治兩極化環境下必須認真考慮的策略選項。
宜分則分 宜統則統
今次爭議，也應令大家對「素人政治」的憧憬有所反思。毫無政治經驗、與傳統政黨沒有關連的人，在民主選舉中獲勝，似乎近年成為了世界潮流。台北的柯文哲以至美國的特朗普，正是箇中代表人物。這種現象，說明了各地群眾對現存政治秩序的徹底失望。他們既不相信政府，也對一切政治常規慣例全無好感，認為既然多年來這些熟口熟面的政治精英也無法改善自己的生活，倒不如放手讓一些新面孔上台試試；就算他們毫無公共行政經驗、沒有政治往績，但也表示他們毫無包袱、未受污染。那麼讓他們誤打誤撞、不按理出牌，說不定能殺出新路突破缺口，為大家闖出一片新天地。這些素人的吸引之處，不在於他們什麼政治願景未來想像，重點在於他們能引爆群眾對眼前困局的怨憤，能成功說服選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去讓他們放手一博，哪怕他們所主張的只是破而不立、但求顛覆現狀，反正大家對現况早已憎厭到了極點，沒有半點留戀珍惜可言。青年新政、小麗民主教室、本土民主前線等團體的快速崛起，也正好說明愈來愈多對「素人政治」的憧憬。但宣誓風波告訴我們，這種純粹宣泄情緒的政治並非全無代價，這筆帳最終還是要大家一起付鈔。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本地社會主流對這種趨勢的抗拒。從輿論的反應來看，確實有不少人對議員表現仍有期盼、對政治秩序並未完全放棄，更重要的，是對激進派的政治盲動，投以不信任票。社交平台奉為楷模的火鳳凰式政治路線，以置死地而後生的抗爭方向，在現實世界中，卻面對很大的輿論反彈。所謂「青年人主導政治」的假設是否成立，值得深思。
走出舒適區 爭取圈子以外的互動
這當然也反映出整個社會的「保守性」。今次風波，固然牽涉到議會尊嚴和司法獨立的關鍵課題，但不容否認是社會上並非一面倒反對中央釋法。持這種意見的人，大多並非以法律角度去考慮問題，也可能完全沒有想過釋法對司法機關和民選議會的尊嚴會有何種損害，而只是單純從梁頌恆游蕙禎兩人行為不當角度去出發，認為他們「不配」有議員身分。這些觀點，固然值得商榷，但抱這些看法的人也絕非只限於「愛字頭」社團分子，更不是少數。你我身邊的親人朋友中，持這種看法的，大不乏人。他們可能是基於現實考慮（激嬲阿爺沒有好下場）、真摯的民族感情，又或者認為抗爭也應該有規有矩按理出牌的政治倫理。對青年新政的支持者來說，這些都是「港豬」，或是「蛇齋餅糉」驅使所致。普通百姓如你我當然有權下這個判斷，甚至可以選擇與這些「蠢人」、「賣港賊」絕交割席，從此不相往來；但對其他的反對派來說，要繼續玩這種選舉遊戲，要期望守住議會關鍵少數，甚至要取得過半數議席。繼續以真理在手的態度去譴責、鄙視、冷待這個廣大群組，拒絕去理解、接觸、說服這當中仍有可能爭取的人，卻絕不合理。美國大選的經驗告訴我們，自以為代表正義，傲慢地以敵視態度去看待「保守選民」，總以正邪角度去處理分歧，最終受害的，很有可能就是這些進步力量。
走出自己的舒適區域，勇敢地向支持者在大原則問題上把立場論據講清講楚，不再心存僥倖寄望可以含混過關，努力爭取與鐵桿「粉絲」圈子以外的意見互動，尋求更多支持，是反對派早就應該做的事。宣誓風波，只是把這些不可迴避的議題再度提上日程。
作者是新力量網絡研究總監、香港城市大學公共政策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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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反對派而言，宣誓風波迫使大家坦白承認陣營內彼此間的分歧和差異。議會遊戲應如何玩下去？傳統泛民與港獨自決派如何共處？都是必須認真處理的問題。在民心躁動的今天，要繼續以昔日那種「又傾又砌」的思維去參與議會，默默承受建制派的多數暴政和行政主導的壓迫，自然會被視為陳腐落伍、與時代脫節。但反對派也必須明白，議員身分始終可以打開各道關卡，假如善於利用，依然可以以此制約政府、造福大眾。例如朱凱廸追查橫洲項目多年毫無寸進，但一旦晉身議會，便馬上能把議題引起公眾關注和政府回應。議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整個陣營缺默契 各自表述互相矛盾
這些作用，對長期以議會為主戰場的泛民政黨如民主黨、工黨等而言，自然心領神會，他們對議席也是珍而重之，對議政工作更是認真看待。問題是對政治新生代而言，他們的個人主張以至支持者取態，首要是要顛覆制度，突出現有政治秩序的謬誤荒誕，所以對所有議會規程、常規慣例以至憲政要求，都予以輕蔑鄙視，甚至認為自己真理在手便有權肆意衝擊、全盤否定。這種分歧，本來也一直存在於反對派之間，社民連與人民力量便長期以此為主導策略，不斷挑戰制度限制，但大概仍知守分寸，也大致能與泛民政黨共同進退、保持隊形。但新一代激進派議員卻往往自視為替天行道，貿然挑戰終極底線，行事不單莽撞，對任何人也是抱着「遇神殺神擋我者誅」的態度看待，事前事後也沒有想過如何與其他反對派協調溝通。結果，反對派也被殺個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應，不單整個陣營缺乏默契，甚至在同一個政黨內也出現各自表述、互相矛盾的混亂情况。中央貿然介入，建制派群丑張牙舞爪，反對派也只能對此條件反射地擺出強硬態度。整個議會仍會因這次爭議，在一段時間內難以正常運作。
以目前發展來說，宣誓風波將會繼續發酵下去，而被牽連的人也應該不止於青政兩人。對支持港獨的力量來說，即使失去兩個席位，但卻能把中港矛盾推上高峰，實質「除笨有精」甚至是立下功業。但這場鬧劇，卻把對議會原本仍有寄望的泛民政黨的打算，全盤打亂，令他們也陷入進退兩難之中。怎樣可以在這個爭議中走出來、如何不再被激進派的議題繼續牽着鼻子走，是反對派必須處理的首要問題。在爭取民主自由、捍衛高度自治的共同目標上，反對派固然必須團結一致互相支援，但這並不意味傳統泛民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無條件地對激進派予以支持配合，任由自己在議會中僅有的籌碼無端耗損。坦白承認彼此的分歧，堅守自己的原則和追求，不要害怕得失年輕選民而含糊其事，不要強求團結，更不要為團結而團結。總之宜分則分、宜統則統，是反對派在政治兩極化環境下必須認真考慮的策略選項。
宜分則分 宜統則統
今次爭議，也應令大家對「素人政治」的憧憬有所反思。毫無政治經驗、與傳統政黨沒有關連的人，在民主選舉中獲勝，似乎近年成為了世界潮流。台北的柯文哲以至美國的特朗普，正是箇中代表人物。這種現象，說明了各地群眾對現存政治秩序的徹底失望。他們既不相信政府，也對一切政治常規慣例全無好感，認為既然多年來這些熟口熟面的政治精英也無法改善自己的生活，倒不如放手讓一些新面孔上台試試；就算他們毫無公共行政經驗、沒有政治往績，但也表示他們毫無包袱、未受污染。那麼讓他們誤打誤撞、不按理出牌，說不定能殺出新路突破缺口，為大家闖出一片新天地。這些素人的吸引之處，不在於他們什麼政治願景未來想像，重點在於他們能引爆群眾對眼前困局的怨憤，能成功說服選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去讓他們放手一博，哪怕他們所主張的只是破而不立、但求顛覆現狀，反正大家對現况早已憎厭到了極點，沒有半點留戀珍惜可言。青年新政、小麗民主教室、本土民主前線等團體的快速崛起，也正好說明愈來愈多對「素人政治」的憧憬。但宣誓風波告訴我們，這種純粹宣泄情緒的政治並非全無代價，這筆帳最終還是要大家一起付鈔。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本地社會主流對這種趨勢的抗拒。從輿論的反應來看，確實有不少人對議員表現仍有期盼、對政治秩序並未完全放棄，更重要的，是對激進派的政治盲動，投以不信任票。社交平台奉為楷模的火鳳凰式政治路線，以置死地而後生的抗爭方向，在現實世界中，卻面對很大的輿論反彈。所謂「青年人主導政治」的假設是否成立，值得深思。
走出舒適區 爭取圈子以外的互動
這當然也反映出整個社會的「保守性」。今次風波，固然牽涉到議會尊嚴和司法獨立的關鍵課題，但不容否認是社會上並非一面倒反對中央釋法。持這種意見的人，大多並非以法律角度去考慮問題，也可能完全沒有想過釋法對司法機關和民選議會的尊嚴會有何種損害，而只是單純從梁頌恆游蕙禎兩人行為不當角度去出發，認為他們「不配」有議員身分。這些觀點，固然值得商榷，但抱這些看法的人也絕非只限於「愛字頭」社團分子，更不是少數。你我身邊的親人朋友中，持這種看法的，大不乏人。他們可能是基於現實考慮（激嬲阿爺沒有好下場）、真摯的民族感情，又或者認為抗爭也應該有規有矩按理出牌的政治倫理。對青年新政的支持者來說，這些都是「港豬」，或是「蛇齋餅糉」驅使所致。普通百姓如你我當然有權下這個判斷，甚至可以選擇與這些「蠢人」、「賣港賊」絕交割席，從此不相往來；但對其他的反對派來說，要繼續玩這種選舉遊戲，要期望守住議會關鍵少數，甚至要取得過半數議席。繼續以真理在手的態度去譴責、鄙視、冷待這個廣大群組，拒絕去理解、接觸、說服這當中仍有可能爭取的人，卻絕不合理。美國大選的經驗告訴我們，自以為代表正義，傲慢地以敵視態度去看待「保守選民」，總以正邪角度去處理分歧，最終受害的，很有可能就是這些進步力量。
走出自己的舒適區域，勇敢地向支持者在大原則問題上把立場論據講清講楚，不再心存僥倖寄望可以含混過關，努力爭取與鐵桿「粉絲」圈子以外的意見互動，尋求更多支持，是反對派早就應該做的事。宣誓風波，只是把這些不可迴避的議題再度提上日程。
作者是新力量網絡研究總監、香港城市大學公共政策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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