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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實驗﹕刀片義肢跑手挑戰馬拉松 長青網文章

2016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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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6年11月13日 06:35
2016年11月13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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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初秋午後,陽光正烈。


公園裏,阿禮在樹蔭下拉筋,右腿繃直,左腿半跪,刀片義肢輕輕壓在草地上。


「好耐無試過奔馳,像遺忘了的感覺。」他笑說。自八年前截肢,再沒跑過步,四個月後,他將挑戰自己,出戰渣打馬拉松十公里賽事。


梁文禮(阿禮)二十七歲,八年前在美國讀書,被一輛失控貨車撞上,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出院時,左膝以下只餘約一掌長的殘肢。


打籃球要穿籃球鞋,跑步自然要換適合的義肢。


當年造的義肢以應付日常生活為主,只可走路,不能跑,酷愛運動的他再沒跑過步。數月前,他認識了矯形師杜旭榮(杜sir),喜愛跑步的杜sir免費為他做碳纖維的運動刀片義肢,條件是要他參加十公里馬拉松。


今天是阿禮第二次試跑。「跑番步的第一下,真係好爽!」


檔案07

人物:梁文禮(阿禮)

職業:電視台製作助理

挑戰目標:以刀片義肢完成10公里馬拉松

八年 第一次感受速度

八年來第一次感受速度感,也是第一次在公眾地方穿短褲,以義肢示人。他說今次受訪有如「出櫃」。「其實我不是好鍾意因這件事上報紙,但想告訴別人,香港人如何對待傷殘人士。我不喜歡好多人消費自己的經歷,所以也不太喜歡被人知道(截肢)。」


不敢跟同事說

不時有練跑的人經過。在跑道邊的長椅,阿禮逐一脫下鞋子、舊義肢、包着殘肢的接合腔(像隻啫喱狀的襪子),露出只剩半截的小腿,換上刀片,很坦然。


想起第一次見面,他穿著長褲,步履平穩,看不出身體缺失了任何部分。這當然與保留了左膝,因此活動能力較高有關,但原來他刻意練習過步姿,不讓人看出來,甚至上司也不知道,曾有同事笑罵:「行得咁慢,你跛㗎?」


阿禮把這事當笑話,坦言不介意:「人們常拿傷殘人士開會笑,但我不覺得他們有錯,他們真的不知道嘛!香港人也常話別人智障,所以我不會講。」見報不怕同事知道?「之前我不想讓同事知道,是不想因此少了工作機會,現在沒所謂,因大家已接受我的工作能力是正常人。」


久站 出熱痱 起水泡

穿義肢談不上舒服。「大概像女生戴胸圍吧?所以我在家會把義肢脫掉,單腳跳來跳去。(大笑)」他在電視台當製作助理,常要站立、搬運器材。「站久了兩腳都會好累,而且會出汗,脫皮,天氣熱會出熱痱。若要站好久或要行好多路,摩擦得多就會起水泡,約兩三個月一次。可能會痛一至二星期,基本上你第二日行唔到,但我會繼續行。」


有刀片義肢前,雖然舊義肢不為運動而設,阿禮也會穿來打籃球、行山,挑戰過全港第三高的大東山。「怎麼走路順一點?怎麼上樓梯?怎麼才不會給人發現?(大笑)每個動作都要重新學習。初時很疼,因為用的肌肉跟以前不同。」


傷殘 出入種種不便

早前他去西藏旅行,要單腳扶着牆站着洗澡,「其實好危險,因好易滑倒。」義肢塞不進窄鞋子,穿不了皮鞋;不能屈曲太多,坐私家車後座不便,小巴車輪上那個座位也坐不了。


不少港鐵站出口都沒電梯,走樓梯會否不便?「是不便,但回香港穿著義肢的第一日,你就要面對這些問題。」另一問題是傷殘人士車位常被佔用,「在外國泊了三年(車)都未試過,就算停車場好爆的日子都不會(佔用)。」


傷殘人士車位被濫用

「香港的人常濫用傷殘人士車位。上落貨的最鍾意泊。」他也見過有車擋住了傷殘人士的車門。「只剩下好少罅位入去,我都覺得難入,如果坐輪椅點?你泊到咁,佢呼天不應叫地不聞,點上車?等你回來?其實香港人真係會唔知,因為佢哋無諗過,覺得不泊在格仔內就得。」還有不少車位跟商場距離很遠,像沙田連城廣場,泊了車還要走一段斜路。


矯形師 重拾運動

義肢也限制了做運動的可能。「出事前,生命中只有兩件事有可能令我不開心,第一是父母去世,第二是不能打球。」意外前,阿禮是排球健將,打到球場熄燈才捨得走。現在他也會跟朋友打排球,但再沒聯絡舊隊友,「放不下。人生中有一樣嘢你好鍾意,做咗幾年,但你知自己永遠回不去那水平,就會有點不開心。不過,以前是享受殺球的快感跟掌聲,現在享受跟隊友的互動,是不同的感受。」


杜sir說,現在有不少為運動而設的義肢。「像打羽毛球要有羽毛球拍,矯形師做的,就是幫他們做一支球拍。」跑步時,殘肢會跟義肢不斷摩擦、撞擊,專用的刀片義肢較輕,接合腔有減震功能。


再跑 久違的飛奔

八年後,穿上刀片義肢試跑,阿禮曾擔心應付不來。「因為是新的東西。杜sir都講,好多人都應付不來,是領悟力同運動細胞的問題。」


首次踏上跑道,他卻適應得很好,忘形飛奔,連義肢的臨時鞋底爛了也不知道。「我都是朋友告訴我才知鞋底爛了,家人都說我跑得太快,我要跑長跑的嘛!(笑)第一下跑好爽,好輕,感覺好自如,像飄起來,因為每動一下,都有反作用力彈起來,重新感受到前進的速度感。跑完穿回平常的義肢,像穿鐵槌。」


他酷愛團體運動,從不愛跑步:「到現在我都覺得跑步真的好悶,但有目標,又想試下征服。跑步好有前進的感覺,每步都向前,而且打球難約人嘛,想做運動就可以跑步。」


調校刀片方向 調整姿勢

這天阿禮第二次試跑,杜sir拿着螺絲批在旁觀察,不時上前調校刀片方向,糾正跑姿,還帶着他拉筋。「喂,這樣拉到小腿,不如你試下?」「這個動作我得唔得㗎?」「我都唔知,試下囉。」在杜sir指導下,阿禮還趴在草地上「平板支撐」(plank)了半分鐘,杜sir覺得很有進步空間:「如果你每天做就更好。」


跑10公里的可能

阿禮繞了數圈,不停調整姿勢,慢慢似模似樣,掌握長跑跑姿。練完跑,在運動場邊坐下,他說:「第二次跑,覺得好累同好悶,上次跑了2.5公里,都頗吃力,但我想完成10公里。不過,最重要是減肥。(大笑)」他在截肢前身形如鋼條,「體重上升都是個大問題,以前做好多運動,現在動少了」。


跑五公里或起水泡

杜sir說,適應義肢以後,能否跑不同的速度跟距離,要試過才知道:「跑二到三公里可能還ok,跑五公里可能就會起水泡,就算跑同樣距離,不同速度也要慢慢試,要靠自己適應。」跑步流汗也可能讓皮膚敏感。「杜sir叫我不要勉強,但我都想完成十公里。」


我ok 證明給父母看

阿禮自言「好硬頸」,意外後搬進大學宿舍,堅持一個人住。「我媽好想我跟朋友住,但我一定要自己住,想證明給他們看,我自己一個都可以生活。」他不希望被身邊的人過分照顧,「他們覺得我這樣(一個人住)會擔心我,但反而是,我做了這件事給你看, 讓你們以後不用這麼擔心,想證明給他們看我ok,同埋硬頸囉。」


經歷 不想被物化「正能量人物」

那天打給他約訪,他說:「不要把我寫做生命鬥士。」我笑:「放心,這麼老套的事,我們不做的。」他強調:「我只是個平常人。」


後來做了兩次訪問共六小時,這話出現了不下七八次。


「不是老套的問題,而是這不是事實。你只帶正面信息給人,取悅某些讀者群。現實是,人無可能永遠都開心。我好抗拒,也好驚別人會proud of 呢樣嘢。我不喜歡這件事帶給我任何優越感:我經歷了這些,看我多厲害?我不是要judge別人,但我驚自己是這樣。」


患玻璃骨症的澳洲人權運動家Stella Young曾在TED演講,題為I'm not your inspiration, thank you very much,希望社會別再將殘障人士物化為「正能量人物」,並先入為主矮化他們的能力。


「其他人若有我的經歷,如果不鑽牛角尖,想法也會跟我一樣。」他也有憤世的時候。「在醫院時不停流汗,一晚換數十件衫,因我打太多嗎啡。我騙姑娘說好痛要打嗎啡,是有點上癮,但其實最大原因不是痛,而是不打,睡不到覺,心靜不下來。動不了,吃不到東西,不能上廁所,整個人都好躁。有一晚,我發脾氣。出事後我沒怎麼哭過,那應是第一次。我喊,老竇都喊,『阿仔你唔好咁啦,你咁我好傷心。』當刻我真係崩潰,然後我知道自己唔可以咁。」


練跑當天有群小學生經過,好奇地望着他的刀片義肢,大聲討論「what is this?」他與小朋友揮手,笑得坦然。


一生這麼長,碰碰磕磕,總會留下痕迹。看到的,看不到的。每個平常人,都有其經歷。


預告

我們將追蹤阿禮練跑的進度,直至他完成十公里馬拉松,敬請密切留意。


哪裏做義肢?

醫管局各區聯網都有義肢矯形服務,醫生會轉介有需要病人至義肢矯形師跟進。據了解,首隻在公營醫院做的義肢可作基本活動,費用已包括在診金內,若有特殊需要,額外費用則由病人支付。阿禮曾到公立醫院見矯形師,但發現與他在美國做的義肢相比,款式較陳舊,活動能力有限,故未有嘗試。至於私人執業的矯形師,在香港不多於十人。今次阿禮做的碳纖刀片義肢,巿價約三至四萬元。


刀片跑手注意

多看﹕刀片跑手要更注意路况,因平常的義肢有整隻腳板着地,刀片義肢只有一點着地,更易滑倒,而且跑手少了一腿感受路况,更要看遠一點,看清有否沙石。


流汗﹕刀片義肢僅以接合腔套住殘肢,加上排氣槽造成氣壓吸力,懸掛在殘肢上。跑步時流汗,會增加接合腔與皮膚的摩擦力,容易擦損,亦會影響懸掛的穩定性,跑手或要中途脫下義肢抹汗,再穿上。


文﹕黃熙麗

圖﹕鍾林枝

編輯﹕蔡曉彤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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