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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知巷聞﹕同是天涯亡命人 居於暗角,收容斯諾登的難民長青網文章

2016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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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6年09月25日 06:35
2016年09月25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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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由「巿民」變為「難民」,那條界線是什麼?

二○一三年,一名二十九歲青年原本過着「人生勝利組」的生活,只因一個選擇,一夜淪為「難民」亡命天涯。這名全球最有名的難民,名叫斯諾登(Edward Snowden)。


當年,斯諾登在香港向傳媒披露美國中情局的稜鏡計劃(PRISM),即由酒店失蹤,直到兩周後,大家才知道他安全飛往俄羅斯。最近我們才知道,當年他逃得過美國中情局的重重追蹤,全靠多名滯港難民義無反顧借出容身之所。


破舊的唐樓、陰暗的樓梯、堆滿垃圾的走廊、沒有窗的劏房。斯諾登藏身數天避風頭的地方,卻是難民長年度日的家。在這些看不見的城巿暗角,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


即將上映的電影《斯諾登風暴》(Snowden)預告片中,斯諾登坐在的士裏,穿梭香港街道尋找容身之所。現實中,他身旁還有兩人,就是人權律師文浩正(Jonathan)及Robert Tibbo。他們義助難民多年,風頭火勢時,請難民收容斯諾登。這天,我跟着Jonathan穿過大街小巷,拜訪這幾位難民的家。


他們現時的居所,與當年斯諾登的藏身地方相似,但已非同一地方。Jonathan解釋:「難民常要搬家,沒有辦法。首先他們在鄰居之中未必最受歡迎,其次是業主也不太喜歡租給難民,過一段時間又加租。單是張羅租金,已花了他們大部分時間同精力,好困擾。」


在北角的街上,Jonathan輕車熟路帶我拐進一個大廈入口,乘電梯,出走廊,卻在堆滿雜物的大門前猶疑要按哪一個門鈴。原來,大門後劏了兩間房,其中一間有鳳姐接客,而另一間,就是來自菲律賓的Vanessa的棲身之所。


單親媽媽受啓發 投身社運

Vanessa是單親媽媽,帶着六十四歲的母親跟四歲女兒,住在一百五十平方呎的劏房。打開門,是玄關,也是廚房。走三步,另一道門後,碌架牀、小桌子,就是三人生活的所有空間。她說,當年收留斯諾登的深水埗住處跟這裏差不多。


那天晚上,Jonathan他們突然帶着一名陌生男子來敲門,着她「收留這個人幾天,別讓人知道」。「我很尊敬Tibbo先生,於是什麼都沒有問就答應了。」女兒當時才一歲,但Vanessa還是把牀單、枕頭套換了,把唯一的牀讓了給斯諾登,讓他好好睡一覺。


「當時他只拿了個膠袋,我沒問裏面裝什麼。他看來很憂傷,很害怕。」直到翌日,年輕人着她去買英文報紙,她看到頭版照片,才知道全球最著名的通緝犯就住在自己家。


她笑說:「我真的很驚訝!但我很信任Tibbo先生,而且他也是難民,所以我安慰他,着他不用擔心。」Vanessa說,斯諾登來時什麼都沒有,由毛巾牙刷到替換內褲都由她去買。「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是美國人,我特意去買沙律跟意粉,但原來他喜歡吃肉,於是給他買了點心。」


轉送USB蛋糕 與斯諾登慶生

斯諾登整天躲在房裏對着電腦,並着她把電話的電池拆了,跟護照一同放在雪櫃中。Tibbo他們盡量少來,以免暴露行蹤。Vanessa說,斯諾登最喜歡吃麥樂雞跟甜食,「有一天,Tibbo先生給我一個蛋糕,說裏面藏了USB,又說那天是Edward的生日」。她們跟斯諾登一起吃蛋糕,Vanessa的女兒還給他唱了生日歌。


斯諾登在她家住了好幾天,直到一個上午,他說要離開往別的「安全屋」。「他真的很害怕,擔心性命不保,又不知道要去哪裏。我抱了他一下,自此我們沒再見面,知道他安全了,真的很高興。」


業主濫收費逼遷 恐無處容身

Vanessa本來來港當家傭,後來在菲律賓捲入官司,二○一○年於香港申請成為難民,而Tibbo義務擔任其律師,她說,收留斯諾登,也改變了她。「以前,我只躲在家裏什麼都不理,但經過這次,我覺得要接觸這個社會更多,看到不好的事可以站出來,向政府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於是她加入了社運組織「社會主義行動」,也成為了難民聯會的活躍成員。


同是難民,他們在香港面對的處境,比斯諾登現時在俄羅斯更差。Vanessa最近亦因電費問題,被業主逼遷。原來,難民大都住在劏房,因沒獨立電費帳戶,電費由業主說了算。Vanessa說,現居單位的業主濫收電費,她屢次抗議不成,若兩星期內不交電費,母女三人便無處容身。正在上幼稚園的女兒,又得跟剛熟悉的老師同學道別。「再搬,我也不知道搬到哪裏。」Vanessa說。


一家蝸居劏房 沒電梯沒看更

三十二歲的Supun來自斯里蘭卡,於二○○五年提出呈請酷刑聲請,滯港至今。他與太太Nadeeka、四歲女兒及一歲兒子,躋身於深水埗約一百五十呎的劏房,打開門,有小小的廁所、僅容三人站立的客廳連廚房、只能放下一張牀的睡房。


當年,他也住在深水埗,也是差不多的劏房。有天晚上,他接到Tibbo的電話。「你哪裏有沒有電梯?」「沒有。」「有沒有閉路電視?」「沒有。」「好極了,我現在過來。」


Supun笑說,當時他摸不着頭腦,「明明沒電梯,沒閉路電視,又是舊樓,我不喜歡,他們卻很鍾意!」

Jonathan說,選擇找難民幫忙,「第一是因為他們信得過,其次是他們都住在不受人注目的地方,像深水埗、大角嘴、北角等舊區」。至於選地方,就考慮隱蔽程度:「我們選的都是舊樓,沒閉路電視,沒看更的地方。」


看報紙方知斯諾登 「這是你嗎?」

Jonathan、Tibbo帶着斯諾登坐的士到深水埗找他,可是因溝通問題,的士沒去到樓下,幸好Supun到街上接他們,剛好看到他們,把人帶了上樓。


「當時Tibbo先生問我,知不知道他是誰,我說知道。他說,那你讓他住幾天,別告訴人。其實當時我半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怕Tibbo先生生氣,才硬着頭皮說知道!」Supun大笑。Nadeeka說,直到翌日Supun幫他買報紙回來,見到斯諾登的照片,二人才知悉其身分。Supun指着照片問:「這是你嗎?」斯諾登苦笑說是。


讓出唯一房間 守口如瓶

Nadeeka同樣來自斯里蘭卡,因屢遭強姦及被虐待,於二○○七年逃來香港,申請成為難民。她說,當時她盡量控制自己,不可表現得驚訝或擔心,以免嚇到斯諾登。二人把唯一的「房間」讓了給他,說是房間,也就是僅放得下一張牀的空間。「我信佛,他這樣無助,我們應多幫忙。比起我們來,他原來過的生活要好得多,卻做了這樣的選擇。直到他離開,我也守口如瓶,我本來可以用這些消息換許多錢,但我沒有,我可以很自豪的跟子女說,我是個誠實的人。」Supun說。


得罪官員逃港 感同身受

蝸居在堅尼地城劏房的Aijth,把僅有的房間讓了給斯諾登,自己到房間外的走廊打地鋪。他笑說:「很高興我幫上了忙,因為他跟我一樣,都是難民。」Ajith當時英文不流利,因此沒跟斯諾登聊天,只是給他買吃的和水,而他則整天留在房間。


Ajith來自斯里蘭卡,住在唐樓劏房。一梯兩伙,其中一伙再劏為三個房間,走廊用來煮食,共用一個廁所。Ajith的房間約九十呎,只容得下一牀一櫃,沒窗。這天,我和Jonathan上來,他到走廊搬來一張爛椅子,我坐下,房間已沒位置了,Jonathan只好在門外站着。


二○一三年六月中某晚,Jonathan他們帶着斯諾登摸上門來,「我之前在電視跟報紙看到新聞,所以已知道他是誰。」但他還是一口答應,只因感同身受。他原是軍人,因得罪了政府官員,十三年前,不得不拋下妻女逃來香港,此去經年,再無見面。


當年一歲的女兒,現在已十四歲,有時會打電話給他聊天。「我想給她買書包,但不能在香港工作,沒收入,我跟她說,對不起,爸爸不能給你什麼。」三年前,父親去世,母親今年也七十多歲了。我問他,你希望接下來怎樣?四十四歲的他苦笑:「我的人生一半已完了,在香港什麼都做不到,就這樣過了十多年,如果可以,我想到其他國家,可以自立。」


同是難民 兩種際遇

二○一三年六月九日,斯諾登的報道見報,翌日便展開逃亡,在難民的家躲了十二天,到過大角嘴、深水埗、堅尼地城等「安全屋」,其後棲身律師家中,直至六月二十三日上機到莫斯科。以其故事為題的《斯諾登風暴》即將上映,Jonathan說,他們不知道電影如何描寫難民的角色,「我們當然想過,覺得對他們沒風險,才請他們幫忙。其實斯諾登也是難民,我相信大家會互相幫忙。不過,電影還未上映,實際上有沒有影響,現時言之尚早」。


同是難民,他們在香港的際遇卻與斯諾登大不相同。因為個人決定、際遇、戰爭,命運可以一夜顛覆,而每個人都有機會遇上不幸。我想起因「官商鄉黑」,一家安全受威脅的朱凱廸,若他不是身在香港,是否也需要像這些難民般倉皇出走?


我城萬家燈火下,還有許許多多個沒有窗的房間,埋藏着許多無人聆聽的故事。


文﹕黃熙麗

圖﹕黃熙麗、資料圖片

編輯﹕屈曉彤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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