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韓國的金大中就任總統那天，印象中我在美國的大學裏，正忙着追一位教授在我的一篇工程學的論文上正式簽名以便早日可獲碩士學位。還記得約了這位教授在工程學大樓旁的露天停車場裏見面，我早了約10分鐘到，坐在車裏開着收音機，聽着金大中從受盡欺壓的反對黨領袖而躍身成為總統的新聞評述。我視線前邊，是一座供研究用途的豬寮，多年來我幾乎每天上學都得經過它，即便是在美國有嚴格的衛生條件，那股氣味也還是熏人的。好像也就在那時，大學宣布，要把已運作多年的豬寮關掉，以便擴建工程學大樓。我在車裏耳聞目睹又鼻嗅，心裏想着無論當時正開始面臨亞洲金融危機的韓國抑或是我這經常面臨經費危機的大學，也許都正迎來新氣象吧。當然，後來等上教授後，他爽快的大筆一揮在我的論文上簽上大名，更讓我心花怒放了。
當然，後來韓國的經濟復興以至更上一層樓，金大中身為「大統領」有其一定的貢獻，但我覺得更大的原因還是廣大韓國民眾的群策群力來振興國家。金大中對韓國更為卓越的貢獻還是在政治與外交上。在政治方面，向來堅定不移地反對軍頭獨裁的金大中上台，相比於之前溫和反對派的金泳三，更為貼切的象徵着韓國軍人統治時代的正式結束。之前的軍頭們，雖然專制獨裁，但在意識形態上還是右派的政府，是堅決反共的，不但與北韓政權絕對不共戴天，對付起國內的左傾分子也毫不手軟。而當年的韓國民主派，雖然不能說與北韓連成一氣，但基本上彼等的社會主義意識還是蠻強的，而且大多支持兩韓民族早日統一，認為在這方面美國在韓的駐軍是個巨大的絆腳石，所以許多時候彼等的政治訴求也在某種程度上正中北韓的下懷。
金大中親近北韓未棄美國
所以從這一個角度來看，金大中當政後推行所謂的陽光政策，向北韓伸出友誼與合作之手，甚至親訪北韓，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也就不足為奇了。當然因着他對南北和解與之前的民主鬥爭的貢獻，金大中與奧巴馬一樣，在任內即被頒諾貝爾和平獎。但金氏也並未因與北韓親近而抗拒美國，反而重申美國即便在兩韓統一後繼續在朝鮮半島駐軍的必要性。美國之前多年來雖因戰略需要而與韓國軍人政府過從甚密，但對韓國民主化運動的積極支持，金大中應該還是看在眼裏的。
金大中後的兩位總統無論在經濟治理或政治外交方面皆可謂中規中矩，沒有過於突出的表現，也沒有太大的過錯。其中我起初對在韓國大財團馬來西亞分公司裏服務過，又當過首爾市長（也算是地方長官，應更理解民生需要）的李明博，還是充滿期望的，尤其是希望他能「重啟」當年韓國政府大力鼓勵企業到東南亞來投資、協助當地工業化的政策。但看起來他除了延續並完成自當首爾市長以來的漢河清理與沿岸整修為文化地帶項目外，政績還是平平無奇的。而當時北韓的領袖金正日，雖然許多時候也會不顧舉世譴責而搞出些令人不安之舉（如宣布北韓擁核），但大致上還是明顯的想要重新融入國際社會大家庭的。所以，當時的朝鮮半島局勢也還相對穩定。
後來南北兩韓的領袖相隔不久陸續換屆。起初大家風聞北韓新任的年輕領袖金正恩曾在瑞士留學多年，大都期望他能延續甚至擴大加深北韓之前與國際社會的「探戈」。不過，這幾年來，金正恩的各種國內外施政手法，包括不時的核子武器試驗等，大家有目共睹，肯定也印象深刻，在此為求自保，也為存敦厚，就不再贅敘。韓國方面，前軍事獨裁者朴正熙的女兒朴槿惠上台；我好幾位當年也算是學運活躍分子（當然現時業已「上岸」，都是事業有成打高爾夫球的小老闆了）的韓國友人，心裏都有些芥蒂，深恐她繼承乃父的獨裁作風打擊民主派。不過，韓國最近的國會選舉結果顯示，即便朴槿惠有心如是做，看起來效果也還是無力的，因為選舉結果對她的執政黨頗為不利；看來韓國的民主化進程也還是扎了根的。
朴槿惠未延續父親反共態勢
當然，朴槿惠前幾年最讓人刮目相看的，還是她起碼在外交方面並未延續她父親當年的絕對反共態勢（朴正熙甚至還曾派兵越南與美國一起陷入越戰打越共），而是踏實的看到中國這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對韓國經濟發展的重要性，而努力與中國加深本來就已極為顯著的關係。這一來當然就讓美國有意無意間欲進一步聯合日本與韓國一起也許不至於說包圍，但起碼是抗衡中國的意圖，出了一個巨大的破綻。在前幾年，起碼在如篡改二戰史實、參拜靖國神社等中、韓這兩個當年的受害國都極為介意的日本當局行為上，中韓的立場幾乎可說是連成一氣的。去年在北京所舉行的二戰結束70周年大閱兵儀式上，看到朴槿惠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俄羅斯總統普京浩浩蕩蕩的一同登上觀禮台，那氣勢多像一個新國際聯盟的崛起啊！
當然，近月來韓國基於北韓各種令人難以預測的、影響卻可極為深遠的挑戰，而做出讓美軍在韓部署簡稱薩德的導彈防禦系統，但中國與俄羅斯皆擔心其雷達系統也可探測到該兩超級大國的戰略導彈動向，從而破壞了彼等與美國的核子戰略平衡。一方面，我也覺得如此的擔憂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中、美、俄等超級大國之間的和平維繫，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於所謂的「相互保證摧毀」（即超強各方因皆擁有得以絕對毀滅敵方的核彈實力而令各方都「不敢」輕舉妄動），如有任何一方得以更早測知對方的導彈動向而更早做出反應，那麼因此而導致的戰略優勢失衡所引起的超強之間的猜忌，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但另一方面，韓國極為貼身的國防需要，也還是要被認真看待的。熱切地呼籲涉朝各方早日重回談判桌聽起來是很動耳，也很崇高，但對每天生活在導彈襲擊陰影下的韓國人來說，可能還是不切實際的。現實就是僵持不下的一些談判先決條件，如北韓放棄核武、美國退出朝鮮半島等，看來近期內都不可能實現。要薩德不在韓國部署，那就得有一個能令韓國有信心、有保障的替代防禦方案。
南中國海上的爭端方才略為降溫，馬上就迎來了東北亞安全局勢的升溫，看起來東亞近年的事態發展，雖然不至於淪落到中東的絕對緊張，但如不務實與謹慎的處理，後果也還是堪憂的。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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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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