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續談自己多年來對韓國的一些印象。上篇提起直到上世紀80年代，我老家沙巴甚至還有韓國外勞當建築工友。近來在機場候機時閒着無事翻看韓國朴槿惠總統的自傳，裏邊提起她爸爸、軍事獨裁者朴正熙被暗殺時，原來還準備着要對在世界各地當外勞的韓國人發出激勵彼等謂韓國仍有前途的信息、派發來自家鄉的一些禮品來宣慰彼等的思鄉情懷等。其實，起碼在1960年代朴正熙發動政變時，據說韓國國民的社會經濟水平，與朝鮮相比至多也只是不遑多讓而已，而並不是如今日般的天淵之別。朴氏治下專制獨裁毫無疑問，但其與大財閥的「官商相扶」，據說對發展出韓國自身的輕重工業也大有幫助。這可說是亞洲現代經濟騰飛要付出沉重政治集權代價的典型縮影。
朴正熙身後的1980年代，是韓國經濟高速起飛的年代，也是社會上頗為動盪的年代。軍隊對示威學生開槍的光州事件，造成好一陣子的噤若寒蟬，但隨着漢城（今稱首爾）奧運的籌備與舉辦，在自由世界的目光皆聚焦於韓國，軍政府不好輕舉妄動的空隙下，尤其是學生追求自由民主的情懷又再次被鼓動了起來，而且還以不盡相同的方式宣泄出來。一方面當時幾乎每晚在馬來西亞的電視新聞國際時段裏，必有韓國大學生與鎮暴警察大起衝突的鏡頭。彼等據說有組織地學長學姐帶動學弟學妹上街示威的蠻勁，在某種程度上也讓當時即將上大學的我充滿憧憬，誤以為（即便不是韓國的）大學裏是不用讀書的天堂，可以整天「搞民主」。另一方面，有些較為同情朝鮮、追求統一的大學生，竟也有排除萬難地造訪甚至投奔朝鮮的「壯舉」，也讓我開始理解朝韓關係的複雜性。
韓國車今非昔比
1990年代初，我到美國去求學。與大多數的留學生一樣，我也想買一部二手車來代步，因為美國實在太廣闊了，沒有車子實難真正體會那種自由自在的美國精神。但當然自己的預算還是有限的。問起當地友人買什麼車最便宜，彼等毫不猶豫回答說當然是韓國品牌的車子。但正當我認真考慮時，彼等卻畫蛇添足地丟下一句，「不過開着韓國製造的廉宜小車子上街，可是很沒有面子的啊，幾乎肯定追不到女朋友的！」當時才十幾歲、情竇初開的我，一語驚醒夢中人，也顧不了什麼對物質拜金主義理應的鄙視了，趕快寧可買下一部比韓國車子更笨重、更老款也更便宜的美國車來開，以免在對異性的追求上會「執輸」。過後不過10年左右的光景吧，韓國車已然今非昔比，繼同級的日本車後在國際上也邁入了高檔的行列，令我不得不對韓國人的幹勁頗為敬佩。
說到韓國女生，當然以前我也有一些偏見。一方面當然是小時候多次在金浦機場轉機時看到免稅店裏櫃台前後一字排開、機械式動作的售貨員的木無表情；另一方面，也聽說過韓國的大男人主義頗為「猖獗」，女性沒有什麼社會地位。但我在美國所看到的韓裔婦女，無論是美國土生土長的抑或韓國移民過來的，首先是勤奮地做生意、開餐廳，大有「婦女能頂半邊天」之勢，另外她們說起話來的兇猛度，比起韓國男人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先別奢談追求韓裔女朋友了，在夏威夷由韓國大嬸經營的紀念品店裏或攤位上，如果你拿起了什麼「阿羅夏」玩意兒來把玩一下而過後放回原位沒有交易，那幾乎肯定會被大「呻」一頓，讓你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有一陣子我與一群韓國同學們共租一屋來住，那可真是熱鬧的好日子啊。他們讀起書來極為認真，數學物理比起美國本土學生來說也有亞洲人典型的優越（我當時也還有主修工程學的）。但他們考試過後玩起來時，也還是很瘋癲。電視裏開着韓國卡拉OK錄影帶，就一面高唱一面喝起韓國烈酒手舞足蹈了。我當時也很「禽獸」，自己懶着做菜，打開冰箱裏面就有一盒盒韓國同學的慈母為他們所準備的各式各樣的泡菜。我毫無羞恥地「剽竊」，隨手打開一盒，必有驚喜，配着白飯也就掃光了！為什麼「驚喜」呢？因為之前我刻板地以為泡菜不就是醃製的大白菜嗎？卻原來幾乎是什麼食材都可製成泡菜，連豆腐、螃蟹、小魚等皆可「泡」之，而且都很超級美味。韓國同學對我的偷吃也還真的從頭「忍讓」到尾，也許是被我對韓國（食品）文化的熱愛所感動吧？更可能是他們從小就吃泡菜長大，早也吃膩了，想吃點其他東西又過意不去把慈母的愛心泡菜丟棄，正好有個「清道夫」可為他們「清掉」這些泡菜，不就正中下懷、兩全其美了嗎？當然我也對韓國慈母們傳統的亞洲式溺愛「小少爺」們，留下深刻印象。
1990年代的韓國，是個政治上的過渡時期。全斗煥、盧泰愚等軍頭是下台了，惟上台當總統的金泳三，雖然曾幾何時也算是個民主頭銜響噹噹的當年反對派領袖，但總讓當時還是充滿急進理想的我覺得還是個較為易於妥協、未能真正貫徹韓國徹底民主化的領袖。當然，隨着經驗與視野增長，現在我回頭看起來，可能當時韓國的確需要一名如此不會過於急進的總統，因為軍方放權不過幾年，勢力肯定還是很大，萬一一言不合之下再來個政變，重建軍人政權，那多年來的民主化進程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自發愛國叫人震驚
而當時的韓國，當然已不再是外勞輸出國，而是與香港、台灣、新加坡齊名的「亞洲四小龍」之一，其國民生活水準也大為提升。但好景還是不常在，不久就迎來了席捲幾乎整個東亞的所謂亞洲金融危機。這場從泰國爆發的貨幣大幅貶值以至經濟赫然蕭條的慘劇，很快也牽連到韓國。幾乎一夜之間，多家企業倒閉、多人失業，政府也幾乎破產。馬來西亞選擇關起門來進行貨幣管制、拒絕國際上的援助。港府有豐厚的儲備金得以「入場扶市」。泰國、印尼與韓國則選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條件嚴苛的貸款。韓國國民據說竟然把自己的金飾品也拿出來捐贈報國，一起共渡時艱。韓國人這種毫無保留的自發愛國精神，還是極為讓人震驚。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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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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