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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兆聰:當校園成為政治鬥爭的戰場長青網文章

2016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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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6年08月20日 06:35
2016年08月20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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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教育局日前向教育界發出強硬宣言,嚴厲提醒學校校董會及教師不能「鼓吹」港獨主張或活動,並揚言以「取消或拒絕教師註冊」以「跟進」相關教師。日內,吳克儉表示,校園可討論港獨,惟必須「在《基本法》的框架下」,梁振英說學校有責任「引導同學往『正確方向』去討論」。同時,中聯辦法律部長王振民更語出驚人地指,「談論」港獨已是涉嫌犯法。一時之間,「港獨」一詞猶如某夕陽女星自稱一講粗口就會打冷震,或像小說《哈利波特》中的「佛地魔」一詞般,誰人也不能夠提起。作為一名歷史及通識科的教師,筆者與不少同行對於近日當權者們的驚天偉論,頭頂有着無數個巨大的問號,在此希望將一些看法與各位分享。


躺着也中槍的「鼓吹港獨」標準

筆者並非語文教師,最初只能從日常的語法使用中測度教育局口中「鼓吹」的意思。通俗地理解「鼓吹」一詞,一般帶有負面意思,例如「鼓吹社會撕裂」、「鼓吹鬥爭思維」、「鼓吹出動坦克車及防暴隊對付市民」等,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然而為求迎合愛國的主旋律需要,筆者於是使用內地人慣用的「百度」搜尋器,並翻閱《新唐書》(註1)、《世說新語》(註2)等典籍,得出的大概意思是指「宣揚」、「宣傳」之類。讀者們可能對筆者粗糙敷衍的求證方法為之皺眉,然而這正是筆者希望藉此帶出的一項重要信息——教育局疾言厲色恫嚇教師不能「鼓吹港獨」,卻完全沒有清楚說明過「鼓吹」的原則。到底是一時大意交代不清,還是刻意模糊,以在學校製造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無論如何,在一個準則不明的情况下,教師特別是通識科教師,莫論個人政見,均十分容易被扣上「鼓吹港獨」的帽子而不自知,舉例如:


(1)教授「今日香港」單元中,有關「香港人身分認同」的議題,與學生談論港獨爭議,會否如中聯辦王振民部長所指,「談論港獨已涉嫌犯法」,因而被捕?

(2)批改有關課業時,如給予贊成港獨的學生合格或以上分數,會否等同「認同港獨思想」?又需否向校董會交代原因,以免被註銷教席?

(3)如批准學生以「港獨」作為獨立專題研究的題目,以至學生透過問卷調查,蒐集青少年對港獨議題的看法,會否成為「容許學生鼓吹港獨」的指控?

(4)老師在社交網站與支持港獨的人士,包括學生,成為「朋友」(friends)或給予「讚好」(like),會否被檢舉為「支持港獨分子」?

類似例子俯拾皆是,難以盡錄。亦因無法盡錄,更突顯此舉背後危機四伏。而結果則造成上至管理層、下至基層教師人人自危,最直截了當的做法就是「對人割席、對事噤聲」。只是「不講、不提」,是否等於爭議就不會存在?


耐人尋味的「基本法框下討論」

面對傳媒的提問,政府表示「校園可討論港獨,惟必須在基本法的框架下,引導學生,往正確方向討論」。言下之意,港獨乃至任何與基本法相關的討論,只要是脫離或違背基本法的框架,都並非「正確方向」,甚至一如王振民部長所言,實屬涉嫌違法。如此,筆者相信自己乃至不少同行均已屬於「離經叛道」的壞分子,因為在過去的教學歷程中,筆者曾和學生探討過以下部分有可能違反基本法框架的討論:


(1)為何不盡快甚至立即終止「一國兩制」,實行「一國一制」?

(2)為何不更改立法會組成方法,由民選議員改為行政長官欽點?

(3)為何不盡快修改基本法,效法民國時期袁世凱無限連任大總統一職(註3),讓梁振英行政長官之位得以「永續」,避免於來屆特首選舉重演上屆僅得689票的尷尬歷史?

(4)為何不仿效內地,引入「城管」或者公安,與特區警察攜手合作,甚至取代警察,鐵腕維持社會穩定?

至於何謂「正確方向的討論」,當權者或會認為「跟隨政權的取態,政治正確就是方向正確」;然而筆者認為,站在教育專業角度,相比起「不准談及」或「僅能在特定框架下討論」,社會(特別是教育局)應能信任本地教育工作者能以文明開放、理性持平的態度,敢於與學生一同以不同的思考維度,探索及反思社會的各項現象與爭議,最終作出理智且合宜的價值判斷。在政見上,港獨思想縱使未必苟同,然而學生若連校園裏也不能擁有一塊清靜的思考園地,只能接受預設以至官方立場的思想輸入,同樣亦非正確方向。


總結:前車可鑑的「叫魂冤案」

著名漢學家孔復禮(Philip A. Kuhn)在其著作《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記載一宗清代乾隆年間的冤案:長江一帶流言有遊方術士透過剪人髮辮奪其魂魄的叫魂邪術生事,消息傳至京城,皇帝寢食難安,認定有人密謀犯上作亂,連番下旨命令地方清剿逆賊。地方官僚領旨,卻深明所謂叫魂之亂乃子虛烏有之事,何來逆賊可討?囿於天威難犯,唯有硬着頭皮辦案,免得被扣上怠忽職守之罪名。結果,吏役為求「交數」而胡亂抓人,鄉民之間或為求領賞、或為報私怨,互相誣衊嫁禍。一年之間,出現多宗冤假錯案,皇帝最終才恍然大悟整件事情實屬一場庸人自擾的「稻草人」式鬧劇(今稱「關公災難」)。


在撰寫本文時,筆者把這本著作重看一遍,儼然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驚悸。因着教育局一紙空洞而高壓的宣言,令前線教師無故成為被指控「鼓吹港獨」的嫌疑對象與箭靶,被嚴辭警告不能「鼓吹港獨」、違者「釘牌」。結果,除了前線老師,辦學團體、管理層、學生與家長也會無可避免被捲入「擺上枱」,引發「管理層維穩與老師捍衛教學自主」、「學校老師屈服,箝制學生思想」及「家長恐懼學校教授敏感議題是對孩子『靠害』」等一系列可預見的衝突,成為彼此出現嫌隙的裂口,令本來和諧平靜的校園,最終成為互不信任、互相猜忌、互相攻訐的鬥爭場面,是筆者至為憂慮的事情。


註1:《新唐書.杜甫傳》:「若令執先臣故事……雖不足鼓吹六經,先鳴諸子……揚雄、枚皋可企及也。」


註2:《世說新語.文學》:「孫興公云:《三都》、《二京》,五經鼓吹。」


註3:袁世凱於1915年12月12日宣布稱帝,走上短暫君主之路;但為免被有心人扣上「支持港獨」的帽子,於正文不贅

作者是中學歷史及通識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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