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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旅達人劉國業﹕就算得咁多 輸住都要打長青網文章

2016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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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6年08月14日 06:35
2016年08月14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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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何文田天光道上一方黃土, 是香港壘球總會的專用場地 。


星期天早上八點,萬里無雲,天文台錄得最高氣溫三十五度。


天口熱,球場上也是熱情熱血熱汗四射,兩隊白衣互有攻守,棒聲霍霍,唯只獨一人身穿紅色球衣,比其他人高出大半個頭,一頭長髮向後束起,也不戴頭盔或帽,顯然輩分高出。他是「大佬」。「大佬」回來了,球場上人人份外賣力。


「大佬,幾時返嚟㗎,我哋好掛住你啊。」換局休息,場邊一名在做準備練習的年輕球員把握機會趨前,如粉絲遇見偶像,不,是遇見「神」——看台上球員向記者介紹「大佬」,都說他是「神」——本地壘球界之神。「我都掛住你哋」。「神」開口,語氣慈祥,儘管不怒而威。


他叫劉國業,洋名Johnny,前香港壘球代表隊球員,前港隊教練,本地壘球界的神話傳奇,a living legend。現正於北京給女子國家隊訓練投球,匆匆回港盤桓數天,最後始終又回到壘球場上。


投手位置

「第一次接觸softball是七九年,十五歲,一路由C grade開始,B grade、A grade那樣打上去」,比賽結束,訪問開始,Johnny在球會職員室慢條斯理地數說自己的履歷。放下一頭長髮,配一臉髭鬚,他像夏詔聲,只是手中沒有結他,取而代之是那個圓周三十厘米,重一百七十多克,以八十針紅繩針縫起來的黃澄澄物事,叫壘球。「第一次代表港隊是八二年,八四年到美國打世界盃,回來就去了澳洲一隊墨爾本球隊,叫SYNDAL,打了一季,八四年返香港,八五年打亞洲盃,八六年去加拿大……」出賽年份和時序前後糾正了幾次,畢竟大小戰役千百,且已三十多年,唯一不變的是,多年來,他始終打投手位置。


開始時他打捕手(catcher),因緣際遇下得到一次試做投手(pitcher)的機會,自此,成就了一代投手傳奇。


聽說Johnny投球既快且狠,所向披靡,可惜這天記者無緣見識,整場比賽Johnny由始至終沒有踏上投手丘半步,一旁球員解釋,由他來pitch「根本就無得玩,大家無癮」。難道傳奇合該就如謝家三少爺的劍,沒有很多人見過,卻誰也知道是天下第一?記者向Johnny求證,Johnny選擇用例子回答:「我試過有場波投了21個strike out。呢個好難,我自己都無意識到,到第五局,有隊友話我知,我才知道有點緊張。」


翻查球會紀錄,當時Johnny效力Tigers隊,比賽中他投出連續21個「三振出局」,壘球界中稱之為perfect game,即是整場比賽完封對手:零安打、零上壘、零失分。


好球是……

有後輩謂之「黐線」,Johnny當然並非黐線,而且極度冷靜理性,請看他如何以物理向記者解釋何謂變化球:「Forward,我們叫前轉,如果個波這樣向下轉,好似斜波咁,咪愈轉愈快;但如果個波向上轉,夠波速,遇到風,就會升起,最難嘅就係……」邊說他邊拿起筆,在紙上畫出本壘和其他三壘,圍成一個正方形:「這兒是揮棒區,你要判斷擊球手企前定企後,然後控制,個波去到離他身前一段距離就升起,定去到好接近他才升起;好球區是由手肘至膝頭哥,那麼你扔個上升波,應係看似好球,飛到好埋身才變成壞球,引他揮棒吖,定係看似壞球,入到去先上升變咗個好球呢?」

雖不至於漫畫中的童夢幻影球那樣駭人,也足以讓記者聽得五體投地,眼前壘球巨人身影慢慢成形,「咁你係幾時開始知道自己咁勁?」

帶着壘球衝出亞洲

Johnny笑道:「是否打得好不是由自己去想,真正落到場,表現到出來讓人看得見,那你就是好,做得不好,你就是不好。」敢情他就是打得好了,才會有後來的挖角。一個香港人,帶着壘球衝出亞洲,先澳洲後加拿大,南征北討三十載, 到了今天,應國家隊邀請到內地教授投球,見識長了,對於香港運動員的困窘,感受也更深一層:「很不同的,人家從細開始便有這個運動,像美國好流行老竇同仔在後花園玩波,慢慢從細,到小學,中學,大學,甚至進到社會,工作有公司球隊,也有職業球隊,可以見到一條路,如果我專注做這個運動,會有發展,有生存空間。」壘球場上,不也就是跑完一壘,上二壘,抵三壘,然後回到本壘,得分?迎着一個接着一個看得見的目標,才知道如何往前,如何衝。


輸,無問題的

先天條件不足,其實不止香港壘球界,更是整個體育界的悲歌。「我不時跟港隊講,如果做好準備,覺得自己盡了力,以我們香港就這麼點資源,就這麼點練習時間,輸,無問題的」,打波當然想贏,但認清手上只有這麼多,唯有輸住都要打,Johnny心頭念茲在茲,是八五年亞洲盃那一場對日本隊的比賽。「早一年八四年,第一次打世界盃,代表港隊對日本,之前一場對巴拿馬被人整傷手,打不到,結果輸得好慘,輸廿幾比零,無法落場幫手,得個睇字。」事隔一年,八五年亞洲盃再次對上日本隊,機會來了,「那時年少氣盛,就想,好,去復仇啦!比賽前一個月,我直頭辭工練波。」比賽在日本靜岡縣進行,球員摩拳擦掌,準備一雪前恥。殊不知臨上場,教練盤算反正作客日本,無得打,無謂「嘥力水」,改派全後備上陣。「心入面好想打……最緊要我要贏日本。」如今憶起當時在後備席如坐針氈的心情,Johnny仍然恨得牙癢癢:「我記得第一局,望住個計分牌,一分、兩分、三分、四分……七分、八分,一路畀人直入八分,那時我們有個例,如果五局中人家超過你十分,人家就贏,場波就完㗎喇!我們由兩分三分開始叫。『換人啦教練,換人啦!』教練不聽,我們好多人好激動,哭了出來。」卒之,可能教練覺得再被數落下去未免丟臉,改派正選出陣。眾人拭乾眼淚,帶着一腔不忿上場,抬頭看看計分牌:八比零。


結果,這場波打足七局完場,比數始終維持在八比零。沒有再失一分。


喊住打證明自己有得打

這場波,殺聲震天。「日本仔個教練,每一局都在鬧,第一局拎八分,拎多兩分就打完,但一路拎不到。我們也是,每一局都媽媽差差的鬧,場波打到火遮眼,根本是喊住打。」到比賽結束,回程登上大巴時,有隊友哼起隊歌,羅文的《前程錦繡》,「斜陽裏氣魄更壯,斜陽落下心中不必驚慌」,大伙兒終於按捺不住,淚腺決堤。「上到車就喊啦,細個容易激動,基本上你會嬲咗個教練,不想跟他說話,但又不敢,唯有自己哭,好像覺得,證明到自己有得打,不是無得打」。


出生入死的老友

淚下抹乾,敢抵抗高山,攀過望遠方。昔日球場上神釆飛揚的少年,如今已是年逾五旬的老兵,辦公室內,Johnny蒲扇般大的手掌抓起桌上出生入死多年的老朋友,於半空中一拋一抓:「它給你的,錢買不回來,你的人生裏面,開心的不開心的。我好享受,永遠會懷念那個moment,在我心目中,那個scene永遠都在。」那個moment,那個scene,成了永恆的一瞬,Johnny沙啞的聲線中,夾纏一絲哽咽。


從壘球中思考生活

那年亞洲盃,港隊最後得第七名,整體分數卻毫不失禮,落場只輸排第二的菲律賓一分,贏排第三的印尼一分,Johnny表現出色,教練索性放權讓他帶隊,後來他半退下火線,執起教鞭,一心回饋壘球。「那時球會有個叫楊家聲的前輩同我講:『球會就交畀你』。因為這句說話,我成日都記住,能夠幫球會做幾多,我就做幾多。」Johnny教波,喜歡將生活注入壘球,又從壘球之中思考生活:「好簡單,波係圓嘅,所以它的重心就在中心點,但如果你抓起水樽樽蓋一端,重心就跟剩下的半支水去了樽底,你扔出去時自然不會推,而是像鞭打,『弗』出去,將這個手感應用到個球上,你就會做到個感覺;整個思維就是,不要獨獨在softball的範圍裏頭去想如何打,因為關於softball的很多東西你已經懂了,要跳出個圈,從生活去想,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百隊球隊 共用一球場

最近電影《點五步》大熱,戲中沙燕隊少年打的是棒球,後來少年長大,不少轉打壘球,也有輾轉來到Johnny麾下的。


棒球壘球,是秤不離砣的姐妹運動,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由於惡劣天氣和城市空間的局限,有人修改棒球規則,變成室內也可以玩,慢慢就發展出壘球運動。基於土地問題而誕生的壘球,來到香港,一樣遇上土地問題。香港壘球總會一九三七年創會,由最初十數球隊,發展至三十多,再到今天的一百三十多隊球隊,都只能共用一個球場,「星期日由朝早七點開始第一場波,打到夜晚八點最後一場,星期一至五夜晚,三晚預留給港隊集訓,只餘兩晚跟星期六朝早供公開人士租用,星期六下午就拿回來比賽,所以場地好緊張」。石硤尾水庫上其實還有一個大空地,有人會自己走上去練習,不過空地沒有燈,只能趁大日頭上去被乾煎。


將來啟德體育城,可有壘球份兒?「無份㗎,無我哋份,始終棒壘球在香港都是屬於比較冷門的運動」,壘球場上,Johnny可能是神,回到場外,他一樣要為球會的凡夫俗事操心:「有時是雞同雞蛋,香港政府會話,你做出成績,才有資源,你何來有成績呢,必先要有資源去做好訓練。香港政府會說,我每年的budget得一嚿蛋糕咁多,我切開成多份,你成績大的會,多分點給你,你成績不好,不是不分,不過分少點囉。」認清手上只有這麼多,唯有輸住都要打,站在球會立場亦然:「人是要認清楚自己有幾多,你真正只有就那麼多的話,無辦法了。但站在總會的立場,你喜歡壘球,做好你個人奮鬥,得到那個榮耀代表香港去見識世界,我們便盡量幫你。」


有人繼續打 自然培育出好球員

但個人來說,又有何心願未了?Johnny指着辦公室外的沙地:「我希望,場地可以再做好點,這裏可以起多個building出來。」記者訝異,竟然不是多贏半個盃一塊牌?「比賽,不是說想贏便會贏,你首先要令到香港人繼續喜歡壘球。有人喜歡繼續打壘球,就自然會出到好的人,如果無人喜歡玩,就什麼都不用想,你無人,就無希望。做好設施,我希望將來這裏可以做到一個訓練基地,吸引不同國家的隊伍人來交流,一同訓練,學習人家的技術,刺激球員努力積極,這才有機會。」順着Johnny的目光望過去,彷彿看到不日到來的壘球界風光願景。


國際奧委會宣布棒壘項目將重返二○二○東京奧運,此刻沙地上的少男少女,將來可有機會踏上奧運舞台?但見壘球場上黃土翻飛,夾雜斥喝聲、疾走聲、飛球破空聲,擦拭額角汗水之間,抬起頭,只見烈日當空。


文﹕梁仲禮

圖﹕蘇智鑫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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