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糸：民意之弊

【明報文章】新生政黨提倡自主自決，引用聯合國國際公約條文，說明「所有人民都有自決權」，是以香港的前途，該交由全民公投決定。這是渾水摸魚的政治主張，不是邏輯推論。有權行使自決，不等於任何自決皆為正確恰當；國家有權宣戰，不等於任何戰爭都必然正確。自決權是原則，自決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是自決原則以外的事情。


民主的可貴在參與，公民通過參與實現自主。倘群眾對社會事務漠不關心、懶於表態，民意零散疏落，民主便不成民主。有效的民主需要一定廣度的群眾參與，殆無異議。但為要保證集體參與、為要取得民眾授權，將民主不由分說地擴張，事事訴諸群眾，每以直接民主尋求解答，動輒公投了事，強人表態，後果恐怕弊多於利。學術上有一用語，名為「公投獨裁」（plebiscitary dictatorship），顧名即能知義。公投這種方式，不常常可取；公投的結果，不常常是明智的決定。


民主本身不是目的

對民主和公投提出異議，不一定就是反民主，只是對民主的理解有別。有人視民主是目的，是自主自決在政治層面的道德實現。至於自決會帶來什麼後遺結果，不是首要考慮。有人視民主是工具，是達至良政善治的手段。倘視民主為工具，判斷民主是否值得爭取，就視乎民主有否帶來良善的後果，否則就應換個工具。火柴不能生火，就有理由質疑火柴的價值。


政治哲學家哈耶克著有《自由憲章》，其中論及多數人之治，有言：「無論贊成民主的理由多麼有力，民主本身不是一種終極或絕對的價值。」簡言之：民主本身不是目的。《自由憲章》有此一段：「時下一般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民主』一詞當成讚美之詞，這並非沒有危險。這種用法暗示我們——因為民主是個好東西，所以如果民主擴張的話，往往是人類之福。這種說法似乎是不證自明，事實上並沒有這種事情。」


今日自主意識抬頭，民主備受吹捧，世界是非民主不可的趨勢。民主是人類政府演化的終極形式，除民主外別無他路。民既為主，政府為僕，民意稍有未被接納，民意就是被漠視、被冒犯。千錯萬錯，只有民意不會錯，政府當唯民意是從。今民主受如此膜拜、民意受如此禮待，前所未有。《自由憲章》成書於1960年，當下民主的發展，仍然沒有走出哈耶克的眼界。


選民的質素決定民主的質素

民主的問題，不在自決的訴求有錯，也不全然是民主制度的缺損。民主要有良善的效果，關鍵不在其他，在選民。選民的質素決定了民主的質素。民主是決策過程，劣質的投入就有劣質的產出。如果民主是一場投票，盲投亂投的結果就是盲政亂治。


政客每呼籲選民在選舉投下神聖一票，然而在數理上，個人一票微不足道，對大局絲毫不起作用。說選民如何精明、眼光如何雪亮、選民的一票如何彌足重要，只是政客的奉承。外國的調查發現，大部分選民投下的一票，常常是心血來潮一時之念，當中受誤導有之、盲從跟風有之、草率行事有之、自以為是有之，決定並不十分理智。選舉中無法要求所有人都慎重地投票，不慎重的投票是常態。義無反顧執意於公投的志士，該向社會說明，在仰賴民意的同時，如何能避免民意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