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上周提到，在港在馬都好，今時今日要想有更好的形勢，可能還真的要有很好的想像力才行。這不是一句刻意悲觀的話，而是一句務實的話。因為我覺得，無論在港在馬，社會上普遍都瀰漫着一股無奈又無助的氣息，好像有許多事物很不對勁，但大家又無力改變現狀，連如何嘗試去改變，都極難想像。
馬來西亞簡稱馬來惹反感
還是先說我老家馬來西亞吧。我自小與香港來往頻密，當然也有很多香港朋友。有些人說香港人情冷漠、自掃門前雪，但起碼在我的香港友人群中，就極少如此。但有一因彼等對馬國具體情况了解不深而且習慣使然的小事，其實我如許多其他馬國華人般，心裏是蠻介意的。只不過不想為「小事」而「得罪」彼等，所以多年來一直不予「發作」、糾正。在此大膽的提出，那就是香港友人（以及好一些中國內地人）常在對我談起馬國時，每愛以「你哋（們）馬來……」來起頭。我相當肯定，說者應該是無心的，也許是為了方便，便把「馬來西亞」簡稱「馬來」了。
但這「馬國」變「馬來」的說法，可是如一把利劍般無情的插入馬國的還有一些見地、一些堅持的當地華人的內心深處的。我們馬國華人堅持的又是什麼呢？就是馬國立國的基礎是個世俗的多元種族、多元文化國家。馬國人口最為眾多的種族的確稱為馬來裔（Malays），佔了總人口的一半以上。但因為以前英殖民時期從中國與印度引進了大批的移民，所以如今馬國的華裔與印度裔也在人口中佔了三成多。而在馬國在半個多世紀以前的獨立初年，華人其實與馬來人的人口至少是旗鼓相當的。後來華人居多的新加坡獨立自成一國後，華人的人口比例才較大幅度的下滑，再加上這些年來出生率的高低不同，才造成上述的今日人口比例。
如許多當時新近獨立的前殖民地相似，馬國人口最多的馬來裔裏，好一些也受到尤其風行於發展中國家的國族主義（nationalism，也譯為民族主義，不過抱這種主義的馬來裔一般把馬國看成是馬來裔的專有祖籍國，故在此譯為國族主義）的影響，希望在國家大大小小、在公在私的事物裏，都極力發揚馬來文語言的優越性，而輕視甚至無視其他同為馬國國民的非馬來人的文化、語言的傳統與訴求。有關方面甚至曾打着愛國主義的旗幟，明的暗的積極推動馬國的非馬來人也如鄰國印尼般，起碼在語言上逐漸放棄自己的母語（如華裔的中文、印度裔的淡米爾語等），接納馬來語為自身或本族的第一語文。彼等如能在文化、宗教上也做出如斯的「轉奉」，那就更為「理想」了。
不過坦白說，好一部分馬國華人在語言、文化上還是較為「務實」的。在以前英殖民時代，官方語文與工作語文皆大致上為英語，除了一部分對中文特別有堅持的華人外，許多馬國華人還是覺得問題不大的，起碼讀通了英語，再加上有一技之長，那走遍世界大部分較為發達的地區去工作與生活，也容易得多了。但馬國獨立後，如只一味盲從有關方面對馬來語的大力推動與採用，那麼有好一些華人不無道理的暗惦，以後下一代不就在喪失了自身的語言、文化掌握能力之餘，還會被局限在只有馬國（或勉強可說印尼）通用的馬來語環境了嗎？再加上馬國有關方面所推行的優待主要是馬來裔的社會經濟政策，即便華人都改說馬來語了，看來還是難以受惠的。那到時不就兩頭空了嗎？
游筆至此，也許讀者們也開始理解為何好一些馬國華人會對「你哋（們）馬來……」這一說法如此反感了。第一，我們的普遍願景是一個屬於全馬各族同胞平等多元的國家馬來西亞，而不是一個馬來族的馬來西亞，所以馬國不應被簡稱為「馬來」。第二，我們不是「馬來人」，而是馬國華人；硬把我們稱為「馬來」，立刻會在我們的心靈裏浮現出上述被迫在語言、文化、宗教等方面被「同化」的陰影。我們東南亞華人一般較為「客氣」，聽到這些說法時，自己難受一下就算了，一般不會明駁，唯有在此與讀者們共勉之。
近年來，馬國的各種上下其手的貪腐風氣大行其道。本來意為扶助在經濟上相對落後的土著（在某種程度上當年也基本上為非土著所理解）的上述優待政策，業已沉淪變相為獨立以來一直掌握政權的、號稱代表馬來族利益的執政聯盟政黨用以「造福」其各級政要的政商勾結手段。包括較開明的、主要聚居在市區的馬來人對此惡劣的尋租（rent seeking）敗行其實都蠻義憤填膺。而這一點也在過去兩屆的全國大選裏，執政聯盟在城市選區裏幾乎一敗塗地，可見一斑。上周所談的「一馬公司」系列醜聞等，更「落實」了如此的投票趨向。而最令人擔憂的是，有關方面為了繼續維繫自身的權力地位，也許不可說是主動鼓勵，但看來至少是默許或沒積極去駁斥愈演愈烈的上述國族主義的氣焰，反而是有水漲船高的感覺。
就如在一些其他單一種族佔人口絕大多數的國度裏，每當社會經濟一落千丈時，當局也時興搞出個什麼愛國主義的名堂，製造出一些外國假想敵來愚弄、博取國民對同時也被塑造成英雄、「救國」形象的當權者的落力支持。在一個多元種族社會裏來個「一族獨尊」的玩法，其後果也還是堪憂的。輕者加重了族群之間的對立，讓國策難以暢通，社會經濟也就難以發展，而大家都窮了下來後，就會更為容易被說服是受到他族的利益侵害，如此惡性循環的周而復始，難以解脫，國運也就相形滑落了。重者呢，族群之間的「人為」仇恨，如未得以理性的疏導，那麼如斯里蘭卡、前南斯拉夫等國家與地區的血腥內戰的悲慘經驗，也就歷歷在目了。
既得利益者故意挑起爭端
馬國本是一天然資源得天獨厚，而民性又相對淳樸、開放的社會。但因為一些既得利益者經年累月處心積慮的挑起一些本來虛無縹緲的不同點或爭端，導致族群關係陷入不必要的緊張陷阱。在令人遺憾之餘，如何能在這艱難的環境裏找出一條哪怕是充滿荊棘的出路，的確還是很考想像力的。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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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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