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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有人說，香港由商場組成，一個接一個，例如金鐘。
這晚，Stefan Al教授於亞洲協會的新書演講結束後，攝記帶着我們，輕車熟路拐進旁邊的港麗酒店大堂，出入升降機，穿過走廊，兩分鐘就來到了太古廣場。可惜最後找不到要去的咖啡店，隨便進了間中菜館做訪問。
在商場迷路，似乎也成了生活一部分。
曾任香港大學城巿設計課程總監、現於美國賓夕凡尼亞大學任教的Stefan Al形容，香港是「商場之城」。他來自荷蘭，於二○一○年至二○一二年到港大城市規劃及設計系任教，最近策劃了一本新書Mall City：Hong Kong's Dreamworlds of Consumption《商場之城：香港的消費夢幻樂園》，由本地不同範疇的學者撰文，解構香港大小商場的前世今生。
無法擺脫 必經之路
Stefan曾於西班牙巴塞隆拿、英國倫敦、美國居住，「我搬來香港時，覺得很驚訝，六十年代設計師夢想的巨型（商場）結構，竟在這裏實現了，不過本地人應習以為常吧？」他說，紐約的城巿單位是一幢幢摩天大廈，香港卻是由巨型商場組成，每平方公里便有逾五千平方米是商場，密集程度冠絕全球。「香港的商場像微型城巿，樓上是住宅、辦公室，天台有遊樂場、公共空間，中間有商場，下層電梯直達港鐵。只要你想，可以完全不經過街道。生活、工作、玩樂，都在單一的巨型建築中，很特別。」
香港的獨特之處，在於商場與公共交通及城巿發展結合，成為日常生活一環，避無可避。「外國是要特意駕車到商場，但在香港，你每天坐港鐵，商場是必經之路。商場連接公共交通、住宅、辦公室，天橋四通八達，比其他城巿更有效率。」
從營造社區 到消費主義
全球首個商場，是一九五六年由商場之父Victor Gruen在美國巿郊建成的南谷購物中心（ Southdale Shopping Centre）。十年後，一九六六年，香港才有第一個商場，海運大廈。「當時的海港城（港運大廈）專為遊客而設，但就算本地人只是逛櫥窗（window shopping），海港城也示範了要怎麼消費，見證香港由工業社會變成消費社會。」
到七八十年代，商場才與新巿鎮的發展結合，成為本地社區的消費場所。最成功的例子，是沙田新城巿廣場。政府與發展商合作，以商場連接社區設施，包括大會堂、圖書館、火車站，除了是消費場所，也營造社區。Mall City作者之一，港大建築學院朱慰先副教授說，新城巿廣場成為社區連繫，以致日後音樂噴泉改建，也引來居民反響。但隨着時代發展，新建的商場少了社區元素，更將消費主義推向極致。
誘惑你買買買
Stefan也是執業建築師，參與各地建築設計，包括西九文化區的「M+展亭」（前稱小型藝術展館 Arts Pavilion）、六百米高的廣東省地標廣州塔等。他說：「沒有一幢建築物是冰清玉潔（innocent）的，建築物永遠都在誘惑人（seducing people）。」商場，就是要誘惑你買買買。
「有研究指出，你在商場逗留的時間與消費成正比。我們叫Gruen Transfer。」雖然Victor Gruen對消費主義深痛惡絕，但由其名字而來的Gruen Transfer是指遊走在商場之中，會讓你迷失其中，隨心而買。「你看香港這些商場的平面圖，都是彎彎的，走廊不是直的，以營造刺激感。你不知道另一端是什麼，才會走到尾。」
弔詭的中庭
其次是商場的中庭（atria）。「中庭是心理的重啟機制，若你置身一幢建築太久，就會有壓迫感（feel confined），中庭會重啟你的心理感覺，像重新喘一口氣。朗豪坊有十多層，但你感覺像身在室外，因有落地大窗，樓底又高，才願意久留。」朗豪坊是首幢向上發展的商場，設高速電梯（Xpresscalators），是全港最長的商場電梯。「他們將電梯巧妙放置，引你繞過走廊，像灌溉植物般，以人潮來灌溉商場。」
商場吃掉了公共空間
如果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在二○一六年開拍，也許阿菲工作的小食店，不再位於街道一角，而是在大商場裏。商場雖帶來效率，卻蠶食街道及公共空間。「有時我會覺得，商場讓街道遭殃，變成了無人區，生活都在商場裏。」
Stefan說，紐約也有大商場，「但香港的情况是，商場太巨型，有時吃掉了好幾條街，包括當中的公共空間。像朗豪坊，建成時吞併了幾條街，有些城巿就不會容許。」朗豪坊是亞皆老街孆W海街重建項目，原是180萬平方呎的舊住宅用地，橫跨七街。「街上的樓宇是私人產業，但街道是公共空間，朗豪坊就將這些空間統統融合了，將公共空間給了私人發展商。當然，法例規定，他們也要提供公共空間，但這些『公共』空間，都變成了私有。」
公共空間私有化 出錢人話事
「公共空間對城巿很重要，像我們在雨傘運動中看到的，你總不能在商場的天台或中庭示威吧？因為那是私人空間。」這些私有公共用地（Privately Owned Public Space），引來不少爭議。像銅鑼灣時代廣場空地有保安員驅趕巿民，卻於二○○八年被揭發該處為公共用地。
「將公共空間私有化，好處是納稅人不用付錢管理，政府也少些工夫，但出錢的人就有話事權。商場提供公共空間，以換取更大地積比，多建幾層，但他們不會粉飾太多，方便人們享用。像IFC的平台，你甚至由街上看不到，要穿過商場才到達，隱閉又不方便。穿過商場，就得經過店舖，這就是發展商的心思。」
政策對發展商友好
他說，由規劃到落成，發展商要與政府不斷談判，層層審批，其實政府有權做更多，例如商場的規劃、公用空間的管理。像朗豪坊，就未必能在紐約出現，「若要融合幾條街，奪去公共空間，會遭社區反對，而且當區本來的人口密度已極高，再建這樣的巨型建築，交通負荷極大。」雖然朗豪坊花了差不多十年，才完成與政府及居民的協商，「但香港對比其他城巿，由發展商主導更多，對發展商也很好（developer-friendly），像新加坡是很政府主導的，但當然，政府主導也有其問題。」
高密度城巿模式
「一個城巿應有不同的生活體驗，商場是其中之一，你可以做許多好玩的事，但若只得商場，生活就很同質化，香港仍有許多其他生活體驗，但不少有趣的生活正在消失，像露天街巿、小食檔，部分原因是這些大盒子商場。我不是贊成或反對建商場，但總有正反兩面。」他說，香港的「商場之城」是新形態的城巿生活，指向未來城巿的模式。
「這種高密度的城巿模式（compact urban form），由節能角度來看是很好的，巿內的人不用來回很遠，用在交通上的能源，比低密度城巿少許多。而且資源能集中在小片土地上，不用鋪許多管道，基建也能做得更好。」
未來商場連結街道
Stefan說，不能一概而論商場是建設還是破壞城巿生活，因商場也有好壞之分。好的商場能融入城巿。香港的商場近年以內地遊客為目標，但隨着香港發展商在內地建成多個商場，香港商場的吸引力必然下跌，加上網購興起，香港的商場也要想想出路。
而連結街道，是未來方向。
連鎖店全球化，商場也像倒模般，有特色的街道因此更吸引。「資本主義已進化至體驗經濟（experience economy），買的不止是買產品，更是購物體驗。像K11，就希望用藝術體驗吸引消費者。」與街道連結，為商場加入在地特色，是出路之一。「這可能是未來的趨勢，不止是香港，全球也是。由室內移向室外，發展街上的零售店，像太古廣場發展旁邊的星街。」新世界發展也買下K11附近的舖位，以優惠租金吸引特色小店進駐。
與街道互動 更多小店公共空間
「我希望未來的商場，可以更分散（splited），不再是大盒子，而是把它們拆開，保留街道，有更多公共空間，更多街上小店，更多與街道的互動。外牆不止是一面牆，而是有商店，還有多個出入口，帶動人潮，像荃灣的荃新天地般，中間有花園，有開放空間。其實商場有許多可以做的。」另一個未來商場的例子，是日本九州福岡縣博多運河城（Canal City Hakata）。運河城佔地逾4萬平方公尺，有商場、劇場、遊樂場、酒店及辦公室等，臨街有不少店舖，中間有百多米的運河貫穿，有噴泉、藝術表演，鼓勵人們聚集，休憩。
不過，在寸金尺土的香港，要建這樣的商場有可能嗎？他笑說：「這不應由發展商決定，應由政府決定。但就算由發展商的角度考慮，像在紐約，最高的建築都繞着中央公園而建，中央公園是城巿的重要資產，附近的物業更值錢。人們都喜歡住在公園附近，聰明的發展商就明白這個道理。」
文：黃熙麗
圖：劉焌陶
編輯：蔡曉彤
sundayworkshop@mingpao.com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這晚，Stefan Al教授於亞洲協會的新書演講結束後，攝記帶着我們，輕車熟路拐進旁邊的港麗酒店大堂，出入升降機，穿過走廊，兩分鐘就來到了太古廣場。可惜最後找不到要去的咖啡店，隨便進了間中菜館做訪問。
在商場迷路，似乎也成了生活一部分。
曾任香港大學城巿設計課程總監、現於美國賓夕凡尼亞大學任教的Stefan Al形容，香港是「商場之城」。他來自荷蘭，於二○一○年至二○一二年到港大城市規劃及設計系任教，最近策劃了一本新書Mall City：Hong Kong's Dreamworlds of Consumption《商場之城：香港的消費夢幻樂園》，由本地不同範疇的學者撰文，解構香港大小商場的前世今生。
無法擺脫 必經之路
Stefan曾於西班牙巴塞隆拿、英國倫敦、美國居住，「我搬來香港時，覺得很驚訝，六十年代設計師夢想的巨型（商場）結構，竟在這裏實現了，不過本地人應習以為常吧？」他說，紐約的城巿單位是一幢幢摩天大廈，香港卻是由巨型商場組成，每平方公里便有逾五千平方米是商場，密集程度冠絕全球。「香港的商場像微型城巿，樓上是住宅、辦公室，天台有遊樂場、公共空間，中間有商場，下層電梯直達港鐵。只要你想，可以完全不經過街道。生活、工作、玩樂，都在單一的巨型建築中，很特別。」
香港的獨特之處，在於商場與公共交通及城巿發展結合，成為日常生活一環，避無可避。「外國是要特意駕車到商場，但在香港，你每天坐港鐵，商場是必經之路。商場連接公共交通、住宅、辦公室，天橋四通八達，比其他城巿更有效率。」
從營造社區 到消費主義
全球首個商場，是一九五六年由商場之父Victor Gruen在美國巿郊建成的南谷購物中心（ Southdale Shopping Centre）。十年後，一九六六年，香港才有第一個商場，海運大廈。「當時的海港城（港運大廈）專為遊客而設，但就算本地人只是逛櫥窗（window shopping），海港城也示範了要怎麼消費，見證香港由工業社會變成消費社會。」
到七八十年代，商場才與新巿鎮的發展結合，成為本地社區的消費場所。最成功的例子，是沙田新城巿廣場。政府與發展商合作，以商場連接社區設施，包括大會堂、圖書館、火車站，除了是消費場所，也營造社區。Mall City作者之一，港大建築學院朱慰先副教授說，新城巿廣場成為社區連繫，以致日後音樂噴泉改建，也引來居民反響。但隨着時代發展，新建的商場少了社區元素，更將消費主義推向極致。
誘惑你買買買
Stefan也是執業建築師，參與各地建築設計，包括西九文化區的「M+展亭」（前稱小型藝術展館 Arts Pavilion）、六百米高的廣東省地標廣州塔等。他說：「沒有一幢建築物是冰清玉潔（innocent）的，建築物永遠都在誘惑人（seducing people）。」商場，就是要誘惑你買買買。
「有研究指出，你在商場逗留的時間與消費成正比。我們叫Gruen Transfer。」雖然Victor Gruen對消費主義深痛惡絕，但由其名字而來的Gruen Transfer是指遊走在商場之中，會讓你迷失其中，隨心而買。「你看香港這些商場的平面圖，都是彎彎的，走廊不是直的，以營造刺激感。你不知道另一端是什麼，才會走到尾。」
弔詭的中庭
其次是商場的中庭（atria）。「中庭是心理的重啟機制，若你置身一幢建築太久，就會有壓迫感（feel confined），中庭會重啟你的心理感覺，像重新喘一口氣。朗豪坊有十多層，但你感覺像身在室外，因有落地大窗，樓底又高，才願意久留。」朗豪坊是首幢向上發展的商場，設高速電梯（Xpresscalators），是全港最長的商場電梯。「他們將電梯巧妙放置，引你繞過走廊，像灌溉植物般，以人潮來灌溉商場。」
商場吃掉了公共空間
如果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在二○一六年開拍，也許阿菲工作的小食店，不再位於街道一角，而是在大商場裏。商場雖帶來效率，卻蠶食街道及公共空間。「有時我會覺得，商場讓街道遭殃，變成了無人區，生活都在商場裏。」
Stefan說，紐約也有大商場，「但香港的情况是，商場太巨型，有時吃掉了好幾條街，包括當中的公共空間。像朗豪坊，建成時吞併了幾條街，有些城巿就不會容許。」朗豪坊是亞皆老街孆W海街重建項目，原是180萬平方呎的舊住宅用地，橫跨七街。「街上的樓宇是私人產業，但街道是公共空間，朗豪坊就將這些空間統統融合了，將公共空間給了私人發展商。當然，法例規定，他們也要提供公共空間，但這些『公共』空間，都變成了私有。」
公共空間私有化 出錢人話事
「公共空間對城巿很重要，像我們在雨傘運動中看到的，你總不能在商場的天台或中庭示威吧？因為那是私人空間。」這些私有公共用地（Privately Owned Public Space），引來不少爭議。像銅鑼灣時代廣場空地有保安員驅趕巿民，卻於二○○八年被揭發該處為公共用地。
「將公共空間私有化，好處是納稅人不用付錢管理，政府也少些工夫，但出錢的人就有話事權。商場提供公共空間，以換取更大地積比，多建幾層，但他們不會粉飾太多，方便人們享用。像IFC的平台，你甚至由街上看不到，要穿過商場才到達，隱閉又不方便。穿過商場，就得經過店舖，這就是發展商的心思。」
政策對發展商友好
他說，由規劃到落成，發展商要與政府不斷談判，層層審批，其實政府有權做更多，例如商場的規劃、公用空間的管理。像朗豪坊，就未必能在紐約出現，「若要融合幾條街，奪去公共空間，會遭社區反對，而且當區本來的人口密度已極高，再建這樣的巨型建築，交通負荷極大。」雖然朗豪坊花了差不多十年，才完成與政府及居民的協商，「但香港對比其他城巿，由發展商主導更多，對發展商也很好（developer-friendly），像新加坡是很政府主導的，但當然，政府主導也有其問題。」
高密度城巿模式
「一個城巿應有不同的生活體驗，商場是其中之一，你可以做許多好玩的事，但若只得商場，生活就很同質化，香港仍有許多其他生活體驗，但不少有趣的生活正在消失，像露天街巿、小食檔，部分原因是這些大盒子商場。我不是贊成或反對建商場，但總有正反兩面。」他說，香港的「商場之城」是新形態的城巿生活，指向未來城巿的模式。
「這種高密度的城巿模式（compact urban form），由節能角度來看是很好的，巿內的人不用來回很遠，用在交通上的能源，比低密度城巿少許多。而且資源能集中在小片土地上，不用鋪許多管道，基建也能做得更好。」
未來商場連結街道
Stefan說，不能一概而論商場是建設還是破壞城巿生活，因商場也有好壞之分。好的商場能融入城巿。香港的商場近年以內地遊客為目標，但隨着香港發展商在內地建成多個商場，香港商場的吸引力必然下跌，加上網購興起，香港的商場也要想想出路。
而連結街道，是未來方向。
連鎖店全球化，商場也像倒模般，有特色的街道因此更吸引。「資本主義已進化至體驗經濟（experience economy），買的不止是買產品，更是購物體驗。像K11，就希望用藝術體驗吸引消費者。」與街道連結，為商場加入在地特色，是出路之一。「這可能是未來的趨勢，不止是香港，全球也是。由室內移向室外，發展街上的零售店，像太古廣場發展旁邊的星街。」新世界發展也買下K11附近的舖位，以優惠租金吸引特色小店進駐。
與街道互動 更多小店公共空間
「我希望未來的商場，可以更分散（splited），不再是大盒子，而是把它們拆開，保留街道，有更多公共空間，更多街上小店，更多與街道的互動。外牆不止是一面牆，而是有商店，還有多個出入口，帶動人潮，像荃灣的荃新天地般，中間有花園，有開放空間。其實商場有許多可以做的。」另一個未來商場的例子，是日本九州福岡縣博多運河城（Canal City Hakata）。運河城佔地逾4萬平方公尺，有商場、劇場、遊樂場、酒店及辦公室等，臨街有不少店舖，中間有百多米的運河貫穿，有噴泉、藝術表演，鼓勵人們聚集，休憩。
不過，在寸金尺土的香港，要建這樣的商場有可能嗎？他笑說：「這不應由發展商決定，應由政府決定。但就算由發展商的角度考慮，像在紐約，最高的建築都繞着中央公園而建，中央公園是城巿的重要資產，附近的物業更值錢。人們都喜歡住在公園附近，聰明的發展商就明白這個道理。」
文：黃熙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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