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根據防止學生自殺委員會（下稱委員會）最新發布的報告，在2013年9月至今年4月期間發生的中小學生自殺案例中，僅20%曾被診斷有精神疾病。此數字乍看不大，人們甚至可能因此推論精神疾病的治療和預防對防止學生自殺作用不大。本文旨在探討該如何解讀和看待這一數字。
大部分受心病之苦者沒得到應有治療
首先，我們須清楚，自殺行為極少能歸結為單一原因。精神疾病是自殺行為的風險因素，但也不是導致自殺的唯一原因。正如此次委員會發布的調查顯示，90%的死亡個案都牽涉到多個原因，除了精神疾病之外，還包括家庭關係、教育適應問題、朋輩關係等等。
此外，我們須了解，那些未曾被診斷患有精神疾病的，不等於他們就沒有受到精神疾病的困擾。事實上，我們從遺書或家人的回憶中得知，有些死者生前已經長期失眠，甚至有幻聽、幻象，顯示他們很可能有精神疾病。其中一名死者在遺書中寫道，很久都懷疑自己有精神疾病，但不敢就醫，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自己上網搜索。
類似這種懷疑自己有精神疾病卻不去就醫的，絕非少數。根據本港最近的大型精神健康調查顯示，在本港整體人群中，大約13%的人患有至少一種常見的精神疾病，即是每7人便有一個；而在16至25歲的年輕人中，該比例都有大約11%。在患有精神疾病的整體人群中，大約74%的人士都未曾就診。相比起年紀較長的人士，16至25歲的年輕人中患有精神疾病卻未就診的比例尤其高。外國的研究數據顯示青少年中精神疾病的患病率與本地相若，但自殺死者中曾經接受精神疾病治療的約有50%。
這些調研數據顯示出我們社會絕大部分受「心病」之苦的人，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治療與照顧。其背後的原因包括對精神疾病的認知不足、對治療效果欠缺信心，或缺乏有力的社會支持，擔心就診之後會被周圍人指點或歧視、被標籤化；也包括醫療服務、社會服務資源的不足，需要漫長排期，令有需要的人士望而卻步。正是基於這些原因，我們常常講，對精神疾病的治療和對自殺的預防，都不僅僅是關涉到某個個人或者家庭，而是牽涉到社會方方面面的預防措施。
防自殺工作須學校家長社區配合
筆者目前在美國羅切斯特大學訪問。該大學的學者曾與美國空軍合作，對其一項長達十數年的防止自殺項目進行成效評估。他們的研究顯示，只有將對個人的精神疾病的治療與大環境的結構性調整結合，才能有效降低自殺率。該項目曾執行的結構性調整包括：將防止自殺納入空軍日常軍事培訓課程；全部的軍方指揮官都須接受防止自殺培訓，學習如何在日常工作中鼓勵和協助有需要的士兵；建立隱私保護規範，確保求診士兵的私隱不會外泄；改善軍人的操行評估方式；成立一個綜合協調部門，專責在個人、家庭、所屬機構之間協調，令到多方面的資源可以順暢整合等等。他們的研究還注意到，對這些措施的執行程度與其效果直接相關。在2004年，當空軍疲於作戰而放鬆對防止自殺措施的執行，當年的自殺率立即有所上升。這些經驗教訓值得本港學習。例如防止學生自殺的工作不應只局限於學校，或其中的某一班級、某些學生，而需要全校協調，以及學校與家長、社區的協調配合，讓年輕人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安心地尋求、獲取支援。
要讓有需要的人敢於求助
除了美國，澳洲、新西蘭的學者們也呼籲多層面、基於公共衛生視角的防止自殺策略。將精神健康問題與困難納入公共討論，不再是個人或家庭要默默忍受、不可外揚的醜事，而是可以利用社區資源去求助、尋求解決方法。要讓有需要的人士敢於去求助，不應只是敦促他們，更需要社區人士都能摘下有色眼鏡，不去歧視、標籤化求助的人士，而是給予鼓勵和協助。
根據醫管局的數據，本地被診斷有精神疾病正接受治療的人士超過15萬人。精神病患者的自殺行為的風險比較沒有精神病患者高3倍至20倍。本中心估算2015的自殺死亡率約為每10萬人有12個；若使用3至20倍的數值，精神病患者的自殺死亡率約為每10萬人有36至240個。改善本地對精神病患者接受有效及適切的醫療服務是重要的。但要有效地減少自殺個案的發生，單純從醫療服務的介入是不足夠的，需要多方面的介入和參與。借用社交媒體去識別和支援有需要的年輕人尤為重要。年輕人需要空間，畫出生命的彩虹。這正正回應委員會的意見，改善識別受到情緒困擾的學生的培訓，完善現有的制度都是重要的。
如果自殺個案讓我們每個社會成員都感到心痛，那我們就都需要為療癒這份心痛盡一分心力。你我都可以成為身邊人的守護天使。
參考文獻：
（1）Knox et al. 2010. "The US Air Force Suicide Prevention Program: Implications for Public Health Policy".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100（12）：2457－2463.
（2）Lam et al. 2015. "Prevalence, psychosocial correlates and service utilization of depressive and anxiety disorders in Hong Kong: the Hong Kong Mental Morbidity Survey（HKMMS）". Social Psychiatry and Psychiatric Epidemiology. 50：1379－1388.
作者程綺瑾是香港大學香港賽馬會防止自殺研究中心研究助理教授，葉兆輝是香港大學香港賽馬會防止自殺研究中心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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