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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國際媒體上都是西方世界的負面新聞。美國黑人被殺導致的槍擊警察事件、英國脫歐與政界變動、法國恐怖襲擊，再算上德國的連續恐襲與殺人事件，西方文明內部擾攘不堪。唯一令人欣喜的新聞，竟然是寵物小精靈遊戲「Pokemon GO」瘋魔歐美。
筆者的專長是日本，自然不諳地球另一面的文化。但前陣子到歐洲開會，在幾個都市所見，都與我們一向認知的、舊書本上所描述的大異其趣。可能筆者孤陋寡聞，談起歐洲當然是近代文化的搖籃，人文氣息的茶座啊書店啊思想啊什麼，但實際所見的呢？滿街都是不同族群的人。自己既是外人，也不懂當地語言與文字，自然很難判斷哪個是移民、這又是什麼族群的人，抑或看上去是白人其實才是遊客呢？或者，這些族群名稱也沒有什麼很大意義，畢竟移民也有初來埗到的，也有落地生根的。反正不懂當地的文字、語言、歷史知識，沒有相關的認知範疇，就是不懂。不懂的意思，就是腦海混亂。
離地的虛幻
文化就是一大堆腦海的範疇，幫助我們個人定位。範疇混亂，個人也容易失範。還好，筆者有點正式人類學訓練，還未至於有什麼文化衝擊。要算衝擊，倒是對歐洲在冷戰後提倡的理念，所帶來的社會變化如此大；但各種大愛理念、道德高地，又竟然與都市生活、社會政策，互不配合，所謂離地是也。譬如巴黎，在大學附近的茶座，月旦時事，口說文化多元，但相隔一街，衛生環境就差天共地。巴黎一區Les Halles火車站，莫說夜晚難求便利店，這些老外大排檔，也絕非便宜，難怪深夜的連鎖快餐店就是白人年輕人與更多其他不同膚色的人的聚腳點，他們的社交生活可能就是下班後與同鄉談天，然後搭火車回到近郊的住所。
對任何人類學家與都市社會學者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在西洋文明的中心，卻以為自己去了非洲那樣奇趣；而所讀的西方文明，只能在博物館與紀念館之中。至於大家聽到的「文化多元」等高尚理念，卻跟都市生活相當脫節，特別是日常生活的基礎設施，從居住、購物、娛樂、交通、工作與教育，無不與一個人的出身背景、語言、家庭、階級與族群等等因素掛鈎。如是者，理念上講求平等機會與個人努力，實際生活上卻遇到不少有形無形的阻礙，這種認知落差，就更加劇了某些個體（特別是新移民後代）的身分認同的錯亂。很多所謂恐怖襲擊，其實不是來自宗教理念，而是個人在都市中的不適應與認知失範。
權威主義的復興
冷戰結束之後，歐美主導的思想是經濟全球化，政治上是建立跨越國族的共同體（譬如歐盟），而理念則是政治自由主義，特別是多元文化主義、包容他者之類（與其說是包容，不如說是容忍）。不過，我們不難發現，這些現實與理念之間是有很大衝突的。譬如一邊輸入移民，並大愛包容他們，但自己住的地區清潔衛生，有空就行山或者去旅遊；歌頌世界和平，實際上移民卻符合全球與跨國資本的利益。又有什麼比在高雅茶座喝茶，一邊批判資本主義，一邊談文化多元，更加人格分裂的呢？而理念上的萬人平等，其實忽略了學習他國語言與習俗的困難，更莫說文化之間的隔膜。
各種眼高手低的政策，高攀的理念就容易變成假仁假義了。現在我們面對的，是經濟的保護主義、政治的國族主義，而最麻煩是權威主義的抬頭。正是萬民面對這類偽善所產生的怨憤的政治後果。法國著名的人口學者托德（Emmanuel Todd）評論英國脫歐與美國特朗普現象時，認為最令人震驚的是政治與社會的支配階層，相當離地，並沒有理解到社會整體的變化，例如平均收入下降、年輕人學債纍纍、中間層的衰退等，一味追求抽空的政治正確的博愛與道德教條。冷戰後歐洲的政治理念，似乎會敗給政治權威主義在全球的復興。
通往地獄的路是善意鋪成的。而追求各種虛無縹緲的博愛平等，以此意圖消除自己安逸生活的奇怪贖罪感，換來的不是對他者的救贖，而是莫名的怨恨，而犧牲的則是全人類的自由。或者最近上映的《星空奇遇記》講述的正是這個政治寓言：我們需要的是全新的目標，帶給人們發揮自由的冒險空間。不過，我們最後的疆界，再非外太空，而我們依靠的已非星艦，而是手機，到網絡冒險，並潛入到生活之中找尋未被發現的野生小精靈，更新日常的意義。
■稿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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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的專長是日本，自然不諳地球另一面的文化。但前陣子到歐洲開會，在幾個都市所見，都與我們一向認知的、舊書本上所描述的大異其趣。可能筆者孤陋寡聞，談起歐洲當然是近代文化的搖籃，人文氣息的茶座啊書店啊思想啊什麼，但實際所見的呢？滿街都是不同族群的人。自己既是外人，也不懂當地語言與文字，自然很難判斷哪個是移民、這又是什麼族群的人，抑或看上去是白人其實才是遊客呢？或者，這些族群名稱也沒有什麼很大意義，畢竟移民也有初來埗到的，也有落地生根的。反正不懂當地的文字、語言、歷史知識，沒有相關的認知範疇，就是不懂。不懂的意思，就是腦海混亂。
離地的虛幻
文化就是一大堆腦海的範疇，幫助我們個人定位。範疇混亂，個人也容易失範。還好，筆者有點正式人類學訓練，還未至於有什麼文化衝擊。要算衝擊，倒是對歐洲在冷戰後提倡的理念，所帶來的社會變化如此大；但各種大愛理念、道德高地，又竟然與都市生活、社會政策，互不配合，所謂離地是也。譬如巴黎，在大學附近的茶座，月旦時事，口說文化多元，但相隔一街，衛生環境就差天共地。巴黎一區Les Halles火車站，莫說夜晚難求便利店，這些老外大排檔，也絕非便宜，難怪深夜的連鎖快餐店就是白人年輕人與更多其他不同膚色的人的聚腳點，他們的社交生活可能就是下班後與同鄉談天，然後搭火車回到近郊的住所。
對任何人類學家與都市社會學者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在西洋文明的中心，卻以為自己去了非洲那樣奇趣；而所讀的西方文明，只能在博物館與紀念館之中。至於大家聽到的「文化多元」等高尚理念，卻跟都市生活相當脫節，特別是日常生活的基礎設施，從居住、購物、娛樂、交通、工作與教育，無不與一個人的出身背景、語言、家庭、階級與族群等等因素掛鈎。如是者，理念上講求平等機會與個人努力，實際生活上卻遇到不少有形無形的阻礙，這種認知落差，就更加劇了某些個體（特別是新移民後代）的身分認同的錯亂。很多所謂恐怖襲擊，其實不是來自宗教理念，而是個人在都市中的不適應與認知失範。
權威主義的復興
冷戰結束之後，歐美主導的思想是經濟全球化，政治上是建立跨越國族的共同體（譬如歐盟），而理念則是政治自由主義，特別是多元文化主義、包容他者之類（與其說是包容，不如說是容忍）。不過，我們不難發現，這些現實與理念之間是有很大衝突的。譬如一邊輸入移民，並大愛包容他們，但自己住的地區清潔衛生，有空就行山或者去旅遊；歌頌世界和平，實際上移民卻符合全球與跨國資本的利益。又有什麼比在高雅茶座喝茶，一邊批判資本主義，一邊談文化多元，更加人格分裂的呢？而理念上的萬人平等，其實忽略了學習他國語言與習俗的困難，更莫說文化之間的隔膜。
各種眼高手低的政策，高攀的理念就容易變成假仁假義了。現在我們面對的，是經濟的保護主義、政治的國族主義，而最麻煩是權威主義的抬頭。正是萬民面對這類偽善所產生的怨憤的政治後果。法國著名的人口學者托德（Emmanuel Todd）評論英國脫歐與美國特朗普現象時，認為最令人震驚的是政治與社會的支配階層，相當離地，並沒有理解到社會整體的變化，例如平均收入下降、年輕人學債纍纍、中間層的衰退等，一味追求抽空的政治正確的博愛與道德教條。冷戰後歐洲的政治理念，似乎會敗給政治權威主義在全球的復興。
通往地獄的路是善意鋪成的。而追求各種虛無縹緲的博愛平等，以此意圖消除自己安逸生活的奇怪贖罪感，換來的不是對他者的救贖，而是莫名的怨恨，而犧牲的則是全人類的自由。或者最近上映的《星空奇遇記》講述的正是這個政治寓言：我們需要的是全新的目標，帶給人們發揮自由的冒險空間。不過，我們最後的疆界，再非外太空，而我們依靠的已非星艦，而是手機，到網絡冒險，並潛入到生活之中找尋未被發現的野生小精靈，更新日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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