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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編按：本版六月二十五日刊登了許曉東《楚國貴族用玉——九連墩戰國墓出土玉器賞析》一文，該文論述了於九連墩戰國墓所出土的一批玉器的種類與慣性使用的情况。今期承上文主題，續談九連墩戰國玉器的裝飾母題。
通觀九連墩一、二號墓出土的玉器，龍（蛇、螭、虺）紋、鳥紋、穀紋和雲紋是最為重要的四種裝飾母題。這些紋飾承前啟後，並有着自己的特色。
玉雕龍紋靈動飛揚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釋「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而早期青銅、玉器上體現的螭、蛇、虺等，都可視為龍之別種。中國古代龍的形象或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晚期紅山文化的玉「C」形龍。其後被認為夏時期的二里頭文化遺址，以及湖北盤龍城早商遺址，都出土過以綠松石片排列的龍形。中國人自稱龍的傳人，確實淵源有自。
九連墩戰國楚墓出土的玉器上的龍的形象，可謂變化多端。有整體作「S」形彎曲的，有四虺對稱布列的，有的兩端作一大一小龍首，共用龍身；亦有獸首、雙虺身與雙鳥組合而成的。具有犄角、長顎、短下顎、尖尾、爪是龍的大致特徵。不少玉璜兩端作龍首形，只是龍首有的已經比較簡化。龍首帶鉤，在當時也頗為流行。帶鉤是束帶用具，繫於腰帶之一端以聯接兩端。帶鉤是時人流行的裝飾之一，以其質地和形制區別等第、爭高下。這些龍形飾，或姿態旖旎委婉，或充滿動感和力量，開戰國晚期、西漢早期玉雕龍紋靈動飛揚之先河。
人獸鳥的神奇組合
鳥紋圖案在玉器上的出現也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晚期東北地區的紅山文化，在蘇浙地區的良渚文化、山東龍山文化皆有體現。湖北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石家河文化已出現精美的玉鳳鳥佩飾和立隼形錐形飾。鳳也是西周玉器最為流行的裝飾圖案。九連墩玉器上的鳳鳥，少見獨立成器，其使用也未如龍紋般多見。鳥紋通常與龍紋、獸面組合，或僅僅以鳥首顯現。比如配圖「龍形雲紋珮」所示，中間的兩個彎鉤有一個管鑽圓形，即是代表鳥眼。配圖「獸首蛇身鳥獸珮」則是鳥首蛇身。
人、鳥、獸的奇異組合，出現在一件精美的、獨一無二的玉珮上。「羽人鳥獸玉珮」正面弧凸，人首頭上立相向的立鳥，長喙、長尾。人首眉、眼、鼻鐫刻非常清晰，但嘴部略呈鳥喙形。兩耳下垂，身覆魚鱗、羽形片飾，生羽翅、雙爪。腹部是一獸首，下承鳥爪。背面亦陰刻類似的圖案，較為簡略。此件玉器不僅雕工精細，而且構思奇特。人、獸、鳥的神奇組合，在良渚文化最高等級的玉器上已有所體現，人、鳥組合，在石家河文化中也有所見。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遺址更曾出土玉羽人。這種人、獸、鳥合體呈現，與原始的巫覡實踐以及戰國時期的神仙信仰有關。在生產力並不發達的原始社會，部落首領集軍權、政權、身權於一體，他本身就是巫覡。處於對自然的敬畏，對鳥、獸飛行能力、疾奔能力等等的崇拜，他們往往將自己裝扮成鳥、獸模樣，希望通過這些道具，幫助自己獲得超自然的能力。而且他們也相信自己能夠通過鳥、獸溝通天地。此珮正是當時楚地瑰麗、浪漫想象力的體現。
雲紋穀紋——龍紋極度抽象化
雲紋和穀紋出現在璧、環、璜、衡、龍形珮、管形飾等幾乎所有的玉器品類上。它們既可以是主紋，也可以是輔助紋飾。浮雕、陰刻兼而有之，而以前者居多。穀紋通常作圓粒狀凸起，旁出短弧尾，似蝌蚪一般。春秋晚期開始流行的雲紋、穀紋，實際上是龍紋的極度抽象化。短弧尾消失，僅存圓形凸起，即成為後世所謂的乳丁紋。而穀紋規則排列，儼然交叉平行，就成了蒲紋。紋飾演變之奇妙，於東周玉器上可見一斑。源於春秋的雲紋、穀紋、蒲紋漢代依然盛行。由於璧在東周、漢代文獻中的獨特禮制地位，穀紋璧為宋、明、清歷代所仿製，並與農業相聯繫。
九連墩出土的玉佩飾多扁平，出現了左右對稱的紋飾結構，這在前代頗為少見。龍、鳥造型靈活、多樣，或具象或抽象。主體圖案間的留空部位，多填飾交叉陰刻線或幾何形陰刻線，不僅使得龍、鳥等主題紋飾更加突出，亦能增加紋飾的變化和靈動，如配圖「龍形?」便是如此。這些紋飾、造型，對戰國晚期及漢代玉雕產生較大影響，為後世玉器所延用。
由於佩飾多作片狀，所以不少玉璜或龍形珮是成型後再切割為兩片或三片，因此各片形制完全相同，拼合天衣無縫，如配圖中的「雙龍首玉珩」便是。這樣做，不僅可以節省時間，也可節省玉料，並巧妙迎合了當時流行的結構反覆、對稱且繁雜的組珮的需要。玉德觀念的流行、玉器作為身分標示功能的空前突顯與因時制宜的加工方式，相輔相成，互為配合。
模仿金器立體效果
凸穀紋的流行、一些佩飾表面微凸而非完全平面的圖案設計，則是對同時期金器的模仿。因為黃金相對較軟，經捶揲表面圖案很容易產生立體浮雕的效果。而玉石因為硬度高之故，要取得浮雕效果就必須將非圖案部分琢去，鐫琢、拋光打磨都更費時，但因應紋飾各部位的高低起伏卻可以在光線下產生明暗的變化，使得圖案更為立體生動。
此墓出土玉器中也見有改製玉器。如配圖「龍形雲紋珮改製玉器」，顯然從一件璧改製而來。或許是因為該璧已殘損，不忍棄置浪費，因此略作加工，作為佩飾使用。由此可見時人對玉料之珍視。改製前人玉器的做法，早在西周時已經出現。
（本文圖片皆由作者提供。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文物館副館長）
文：許曉東
特約主編/潘耀明
責任編輯/張志豪
編輯/屈曉彤
通觀九連墩一、二號墓出土的玉器，龍（蛇、螭、虺）紋、鳥紋、穀紋和雲紋是最為重要的四種裝飾母題。這些紋飾承前啟後，並有着自己的特色。
玉雕龍紋靈動飛揚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釋「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而早期青銅、玉器上體現的螭、蛇、虺等，都可視為龍之別種。中國古代龍的形象或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晚期紅山文化的玉「C」形龍。其後被認為夏時期的二里頭文化遺址，以及湖北盤龍城早商遺址，都出土過以綠松石片排列的龍形。中國人自稱龍的傳人，確實淵源有自。
九連墩戰國楚墓出土的玉器上的龍的形象，可謂變化多端。有整體作「S」形彎曲的，有四虺對稱布列的，有的兩端作一大一小龍首，共用龍身；亦有獸首、雙虺身與雙鳥組合而成的。具有犄角、長顎、短下顎、尖尾、爪是龍的大致特徵。不少玉璜兩端作龍首形，只是龍首有的已經比較簡化。龍首帶鉤，在當時也頗為流行。帶鉤是束帶用具，繫於腰帶之一端以聯接兩端。帶鉤是時人流行的裝飾之一，以其質地和形制區別等第、爭高下。這些龍形飾，或姿態旖旎委婉，或充滿動感和力量，開戰國晚期、西漢早期玉雕龍紋靈動飛揚之先河。
人獸鳥的神奇組合
鳥紋圖案在玉器上的出現也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晚期東北地區的紅山文化，在蘇浙地區的良渚文化、山東龍山文化皆有體現。湖北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石家河文化已出現精美的玉鳳鳥佩飾和立隼形錐形飾。鳳也是西周玉器最為流行的裝飾圖案。九連墩玉器上的鳳鳥，少見獨立成器，其使用也未如龍紋般多見。鳥紋通常與龍紋、獸面組合，或僅僅以鳥首顯現。比如配圖「龍形雲紋珮」所示，中間的兩個彎鉤有一個管鑽圓形，即是代表鳥眼。配圖「獸首蛇身鳥獸珮」則是鳥首蛇身。
人、鳥、獸的奇異組合，出現在一件精美的、獨一無二的玉珮上。「羽人鳥獸玉珮」正面弧凸，人首頭上立相向的立鳥，長喙、長尾。人首眉、眼、鼻鐫刻非常清晰，但嘴部略呈鳥喙形。兩耳下垂，身覆魚鱗、羽形片飾，生羽翅、雙爪。腹部是一獸首，下承鳥爪。背面亦陰刻類似的圖案，較為簡略。此件玉器不僅雕工精細，而且構思奇特。人、獸、鳥的神奇組合，在良渚文化最高等級的玉器上已有所體現，人、鳥組合，在石家河文化中也有所見。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遺址更曾出土玉羽人。這種人、獸、鳥合體呈現，與原始的巫覡實踐以及戰國時期的神仙信仰有關。在生產力並不發達的原始社會，部落首領集軍權、政權、身權於一體，他本身就是巫覡。處於對自然的敬畏，對鳥、獸飛行能力、疾奔能力等等的崇拜，他們往往將自己裝扮成鳥、獸模樣，希望通過這些道具，幫助自己獲得超自然的能力。而且他們也相信自己能夠通過鳥、獸溝通天地。此珮正是當時楚地瑰麗、浪漫想象力的體現。
雲紋穀紋——龍紋極度抽象化
雲紋和穀紋出現在璧、環、璜、衡、龍形珮、管形飾等幾乎所有的玉器品類上。它們既可以是主紋，也可以是輔助紋飾。浮雕、陰刻兼而有之，而以前者居多。穀紋通常作圓粒狀凸起，旁出短弧尾，似蝌蚪一般。春秋晚期開始流行的雲紋、穀紋，實際上是龍紋的極度抽象化。短弧尾消失，僅存圓形凸起，即成為後世所謂的乳丁紋。而穀紋規則排列，儼然交叉平行，就成了蒲紋。紋飾演變之奇妙，於東周玉器上可見一斑。源於春秋的雲紋、穀紋、蒲紋漢代依然盛行。由於璧在東周、漢代文獻中的獨特禮制地位，穀紋璧為宋、明、清歷代所仿製，並與農業相聯繫。
九連墩出土的玉佩飾多扁平，出現了左右對稱的紋飾結構，這在前代頗為少見。龍、鳥造型靈活、多樣，或具象或抽象。主體圖案間的留空部位，多填飾交叉陰刻線或幾何形陰刻線，不僅使得龍、鳥等主題紋飾更加突出，亦能增加紋飾的變化和靈動，如配圖「龍形?」便是如此。這些紋飾、造型，對戰國晚期及漢代玉雕產生較大影響，為後世玉器所延用。
由於佩飾多作片狀，所以不少玉璜或龍形珮是成型後再切割為兩片或三片，因此各片形制完全相同，拼合天衣無縫，如配圖中的「雙龍首玉珩」便是。這樣做，不僅可以節省時間，也可節省玉料，並巧妙迎合了當時流行的結構反覆、對稱且繁雜的組珮的需要。玉德觀念的流行、玉器作為身分標示功能的空前突顯與因時制宜的加工方式，相輔相成，互為配合。
模仿金器立體效果
凸穀紋的流行、一些佩飾表面微凸而非完全平面的圖案設計，則是對同時期金器的模仿。因為黃金相對較軟，經捶揲表面圖案很容易產生立體浮雕的效果。而玉石因為硬度高之故，要取得浮雕效果就必須將非圖案部分琢去，鐫琢、拋光打磨都更費時，但因應紋飾各部位的高低起伏卻可以在光線下產生明暗的變化，使得圖案更為立體生動。
此墓出土玉器中也見有改製玉器。如配圖「龍形雲紋珮改製玉器」，顯然從一件璧改製而來。或許是因為該璧已殘損，不忍棄置浪費，因此略作加工，作為佩飾使用。由此可見時人對玉料之珍視。改製前人玉器的做法，早在西周時已經出現。
（本文圖片皆由作者提供。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文物館副館長）
文：許曉東
特約主編/潘耀明
責任編輯/張志豪
編輯/屈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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