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這幾周我在本欄裏談的大多是有關教育的課題。上周我更大膽的倡議，港府應從其富裕程度馳名全球的財庫中，狠狠地撥出大筆款項來改革、改善本港的教育體制與相應設施，尤其是要建設更具有彈性、更「接地氣」的高等教育體系，來一方面讓更多港人得以充分發掘、發揮自己的潛能、愛好，另一方面也更迎合當代職場對技能、才幹的需求。
我不敢妄言自己上述的建議有進入「有關方面」的視野，更遑論受到彼等的重視了。不過上周，本港首富李嘉誠先生在國際著名傳媒上受訪，也呼籲如本港企業利得稅的稅率得以略為提高，「將令很多人受惠，但是不要只給予人家『免費午餐』，最緊要是用於教育及醫療，教育尤為重要」。我當然不敢自抬身價的認為李先生「呼應」我的論點，但看到一位如此重量級的本港社會名流對此課題所見略同，我心裏還是感到很「安慰」的。
我特別贊同李先生話裏的「教育尤為重要」和「不要只給予免費午餐」。教育是百年樹人的大業，是一個國家、一個地區、一個社會的最重要發展基礎之一，大家可能也耳熟能詳。從社會安寧的角度來看，教育是一個社會，尤其是一個如香港般高度貧富懸殊的社會（這一點我也就直言了）裏，各階級之間從下到上得以流動的潤滑劑，更是所有階級的生計皆得以更上一層樓的催化劑。十年寒窗而一舉成名天下知當然是自古以來的城市神話（urban legend），但實質上來說，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很大程度上也只停留在神話的階段。
這話從何說起呢？我想，如以港人頗為「貼身」的例子來闡述，可能就較為明朗了。君不見在許多港人家庭裏貢獻良多的特別是來自菲律賓的家務助理，有好一些不都是當地的大學畢業生嗎？彼等的英語可能帶有濃重的家鄉口音，但終歸究柢還是行得通的英語，不少本港孩童的啟蒙英語，不也從彼等的身教上學來的嗎？但為何「堂堂大學畢業生」，需要來港困在港人家裏協理家務呢？說穿了，還不是菲律賓自身社會與經濟狀况極為困頓、貧富懸殊、貪污橫行、治安不靖，所以彼等在當地的收入低迷，才被迫離鄉背井的來港打工，掙取那在港微薄、在菲巨額的人工？
港有優渥條件發展教育
之所以略為離題來談以上這例子，是要提醒大家，香港的社會與經濟在港人多年的拼搏下，雖然貧富懸殊愈演愈烈，但其他方面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正面的，如廉潔處事、治安尚可等。所以香港是有羨煞他國的優渥基本條件上來大力發展教育的，讓更多「十年寒窗」者，雖不至「一舉成名」，但起碼可以找到體面的、符合本身志趣的生計，而對本港的長期穩定與發展，也還是可以有直接貢獻的。當然大家也要警惕自己，別忘了直到上世紀60年代中期左右，菲律賓的整體經濟水平，在本區域還是首屈一指的，甚至超越了香港。乾坤過後是如何扭轉的，我們另題再談。
但教育不止是政府的事，也應該是社會整體的事。本港以至我膽言包括中國大陸、日本、韓國、東南亞與印度等的全亞洲，必須徹底的改變我們一向想當然耳的「拔萃」教育思維。我有位叔叔是從事雞蛋生產事業的。小時候有一次叔叔很驕傲的領着我們這些親戚參觀他的雞場，主要是因為他新入口了一部機器，母雞下的蛋會被在雞欄前的輸送帶送到這部機器，而這部對當年童真猶存的我來說極為「神奇」的機器，竟能把雞蛋自動地根據大小滑落不同的間隔裏，以便之後賣不同的價錢。叔叔說這節省了以前需要人手一粒粒地來檢視雞蛋的精力，效率與利潤都得以提高。今時今日，我每當思考亞洲的教育情况時，腦海中總是不自禁的浮現出這部檢蛋機轟轟隆隆地運作着的「壯觀」場面。
亞洲的教育制度，說穿了不就是如此工廠式的來「檢蛋」嗎？學生們從很小就開始根據家境、表現等來被「分門別類」，在萬綠叢中企圖萃取那一點紅。10幾年後這成千上萬的蛋兒們終於被「定型」了，可以「出廠」了，但卻未必能被賣個好價錢（類比薪金收入）。至於在「檢蛋」過程中因分類過於「激烈」而被敲碎或摔破的蛋兒，那就如西諺所說的，只能歸咎「命運不好」（tough luck）了。如此「以蛋喻人」，當然不是存心侮辱，而是痛心疾首的想要喚醒大家拋棄此種（對我來說）不符人性，甚至抹煞童真的教育理念與實踐。
近來香港不是也有則頗引起迴響的新聞，謂某家長據說半開玩笑的說要讓孩子「贏在性行為某階段」嗎？一般上在受媒體採訪時，我們當然力求不流於低俗，但即便是像我這樣常在媒體做評論的，有時為求能更有效的把信息傳達給受眾，也還是會用上更「聳動」（graphic）的字眼的。如近來有國際媒體在節目上問起我有關馬來西亞百姓對當地當下政局的態度時，主持人可能比較儒雅，用上「因隔膜而冷漠」（disenchantment）等「高大上」的字眼。我就老實不客氣的說，應是一種「性無能的感受」（a sense of impotence）吧。所以，我覺得如上述本港家長所發出的「肺腑之言」，其實也很生動地反映了「檢蛋」式教育的殘酷現狀，無論港府或大眾，皆應正視之，以期變革之。當然，那段話可能粗了點，可能可以更傳統的「贏在起跑點」來代替，以免一些衛道之士大條道理的來批評「有傷風化」、「教壞細路」等，也模糊了整個課題辯論的焦點。
不贊成「免費午餐」
此外，我對李先生的「不要只給予免費午餐」論，也是極為贊成的。政府應大力投資教育，企業富商也可大力捐贈教育，這些不在話下。但教育不應是完全一律免費的，因為免費得來的東西，大家是不會珍惜的。德國舉世聞名的免費高等教育每為人所稱羨，但我還是覺得像美國那種較具有彈性的教育制度，讓大家得以在更長的時段裏半工讀的方式來「勤工儉學」，並輔以或各級政府多項低息但之後要還款的助學金，或同時參軍來換取免繳學費等的各種教育補助方法，反而會造就一名思想更成熟、更實際參與社會的畢業生，對其個人以後的進展以至對社會的貢獻，皆得以更高更遠。
教育是項沒有標準答案的千秋大業。但我們最起碼可以做到的，可能還是痛下決心的把迫近眉梢的各項問題與挑戰，坦率的搬出來商討，尋求可行的、對社會以及個人皆有利的解決方案，然後整頓豐厚的資源來大力變革之。那才是負責任的舉措。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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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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