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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內地公眾……今後會對『吃中國飯砸中國鍋』的境外藝人和各種力量愈來愈不客氣」。《環球時報》的警世良言，香港人聽在耳裏應該是為國家的雄起而吐氣揚眉，還是暗地裏希望國家媒體能以文明開闊的聲調，唱出人間喜悅的聲音：香港的佔中歌手也好、為佔中歌手開演唱會的國際品牌也好，中國的飯永遠歡迎你們品嘗；中國的鍋如果做得不好被你砸了，我們會用更好的鍋煮更香的飯來歡迎你。
一場飯鍋裏的風波，吹遍了世界，英國廣播公司和《紐約時報》等國際媒體爭相報道。在國內，大批網民因蘭蔻（Lancome）為佔中女歌手何韻詩開演唱會而發起杯葛。有網民美少女嬌呼：哎呀，我剛買了500元蘭蔻化妝品，如何是好？法國化妝品大廠眼見這13億人口的市場形勢不妙，連忙與何韻詩割席，並取消其演唱會。但此舉導致香港泛民主派團體組成逾百名群眾於銅鑼灣時代廣場示威，並湧入蘭蔻專櫃前，高呼「不要自我審查！杯葛蘭蔻！」
香港人眼見蘭蔻「自我審查」，如何是好？商業機構應否基於政治現實和商業利益考慮而自我審查和作出政治妥協？這是企業領袖恆常面對的問題。處理不好，會演變為公關災難，摧毁公司的商譽。
由承受者變成加害人
審查的本質是使用權力或威迫手段限制他人的發表自由。對自由作出限制當然使人反感，故此任何審查都需要有合理的公眾利益原因，才能獲公眾接受。例如一齣電影如果過分渲染色情暴力而被審查刪剪，公眾會認同。自我審查與外來審查一樣，需要承受審查所導致的損害；但和外來審查不同，因為審查是自發的，於是審查的承受人同時亦是審查的執行者。既然是自我執行審查，故此一切損失會被視為咎由自取。
蘭蔻取消演唱會所帶來的金錢損失，包括白白花了場租、付給何韻詩的賠償等，都是審查帶來的直接損失，但這方面的損失微不足道。自我審查更大的傷害不是來自「審查」，而是源於「自我」。自我審查者往往備受公眾責難，被視為缺乏道德勇氣、拋棄原則、向強權獻媚。於是由自我審查的承受者，變成審查的加害人，不但不獲同情，更引起眾怒。蘭蔻的自我審查除了禍己之外，更打壓被泛民視為代表「自由、公義、平等、不畏強權」的歌手，自然罪加一等。
香港記者協會過去幾年的年報，一直慨嘆新聞界自我審查愈趨嚴重。但新聞界和國際品牌因自我審查而所遭受的待遇不同。新聞界自我審查會被視為受強權或金權壓迫的受害人，新聞界自我審查雖然禍及讀者，但一切憤懣，都指向來自外部施壓的強權，而非指向新聞工作者或傳媒機構。
「自我審查」與「自我克制」
充滿負面色彩的「自我審查」，其實與形象正面的「自我克制」是同一條思想行為的伸延。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斷自我審查：夫妻吵架但為了家庭和睦而把說到嘴邊的話嚥下去；親建制的學生在激進意見當道的校園選擇了沉默，因為沉默是他們行使言論自由最安全的方法；每一個宗教都深信自己信奉的才是真神，但不會因為其他宗教信奉的「不是真神」而對其出言不遜。這些都是常見的自我審查，某些自我審查更被視為負責任的行為。
商業機構如果受到權力機關的政治審查，會被視為受害者；如果能在強權的壓力下企硬，會是有腰骨有道德的英雄行為。李施德林漱口水在國內媒體和網民的壓力下繼續以何韻詩為代言人便獲網民好評。谷歌因為拒絕自我審查而放棄國內的龐大市場，亦備受讚揚。但亦有分析指如果谷歌能作出政治妥協，雖然要付出某程度的自我審查為代價，卻仍有助提高國內資訊的自由度和透明度。谷歌因為太過執著反而落得雙輸的局面，妨礙了13億人民享受更高的資訊自由。
計算利害 被迫變成外部力量審查工具
商業機構明知自我審查是高危動作，但仍然鋌而走險，是它們經過計算利害之後作出的判斷：如果不作自我審查，損失更為嚴重，於是唯有自我審查。這個思維過程，和學生在校園選擇沉默並無分別。雖然審查是自發的，但自身也只是被迫變成外部力量用作審查的工具，而非審查的始作俑者。
要明解自我審查，必須探討其動機。如果自我審查的動機是因為屈服於威迫和難以承受的後果，那便難以把這樣的屈服定性為「自願」的審查，因為這也是外部力量迫使出來的審查，與外來審查本質上沒甚差別。
自我審查的另一項測試，是個人或機構在作出自我審查之後有何感覺？是覺得自己因受壓力而屈服，故此心有不甘、憤憤不平、感覺很不爽；還是沾沾自喜，欣賞自己高度靈敏的政治觸覺，慶幸自己在高度政治化的商業環境中能夠收放自如，春風一路？當然是沾沾自喜者，才是真正的自我審查。以此作為測試，蘭蔻應該是覺得非常不爽的。
國家應啓迪民智 展示新文明形態
導致蘭蔻作自我審查的外在力量，是《環球時報》、中國網民，以及13億人口的龐大市場。這股力量堅決反對「吃中國的飯砸中國的鍋」，即香港人所說的「食碗面，反碗底」、英國人所說的「不要咬餵養你的手」，和法國人說的「不要在你進食之處排便」。不同的文化和民族，都以不同的說法去表達同一個意思，而且都用緊貼地氣的「食」來帶出這個意思，足證「 吃誰的飯就不要砸誰的鍋」在普羅大眾之中有一定的普世性質。故此中國網民激憤的杯葛，和法國網民激憤的杯葛，都可理解，不必深究。
但是泱泱大國不是普羅大眾，國家行為不宜以普羅大眾的街頭智慧作準則，而是應該不斷啓迪民智和開拓文明，引領國民展示讓世界喜悅的新文明形態。國家媒體更加應該達到最高度的開明寬容，以贏得世界的尊重，讓中國鍋裏的飯，飄香全球。
作者是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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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飯鍋裏的風波，吹遍了世界，英國廣播公司和《紐約時報》等國際媒體爭相報道。在國內，大批網民因蘭蔻（Lancome）為佔中女歌手何韻詩開演唱會而發起杯葛。有網民美少女嬌呼：哎呀，我剛買了500元蘭蔻化妝品，如何是好？法國化妝品大廠眼見這13億人口的市場形勢不妙，連忙與何韻詩割席，並取消其演唱會。但此舉導致香港泛民主派團體組成逾百名群眾於銅鑼灣時代廣場示威，並湧入蘭蔻專櫃前，高呼「不要自我審查！杯葛蘭蔻！」
香港人眼見蘭蔻「自我審查」，如何是好？商業機構應否基於政治現實和商業利益考慮而自我審查和作出政治妥協？這是企業領袖恆常面對的問題。處理不好，會演變為公關災難，摧毁公司的商譽。
由承受者變成加害人
審查的本質是使用權力或威迫手段限制他人的發表自由。對自由作出限制當然使人反感，故此任何審查都需要有合理的公眾利益原因，才能獲公眾接受。例如一齣電影如果過分渲染色情暴力而被審查刪剪，公眾會認同。自我審查與外來審查一樣，需要承受審查所導致的損害；但和外來審查不同，因為審查是自發的，於是審查的承受人同時亦是審查的執行者。既然是自我執行審查，故此一切損失會被視為咎由自取。
蘭蔻取消演唱會所帶來的金錢損失，包括白白花了場租、付給何韻詩的賠償等，都是審查帶來的直接損失，但這方面的損失微不足道。自我審查更大的傷害不是來自「審查」，而是源於「自我」。自我審查者往往備受公眾責難，被視為缺乏道德勇氣、拋棄原則、向強權獻媚。於是由自我審查的承受者，變成審查的加害人，不但不獲同情，更引起眾怒。蘭蔻的自我審查除了禍己之外，更打壓被泛民視為代表「自由、公義、平等、不畏強權」的歌手，自然罪加一等。
香港記者協會過去幾年的年報，一直慨嘆新聞界自我審查愈趨嚴重。但新聞界和國際品牌因自我審查而所遭受的待遇不同。新聞界自我審查會被視為受強權或金權壓迫的受害人，新聞界自我審查雖然禍及讀者，但一切憤懣，都指向來自外部施壓的強權，而非指向新聞工作者或傳媒機構。
「自我審查」與「自我克制」
充滿負面色彩的「自我審查」，其實與形象正面的「自我克制」是同一條思想行為的伸延。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斷自我審查：夫妻吵架但為了家庭和睦而把說到嘴邊的話嚥下去；親建制的學生在激進意見當道的校園選擇了沉默，因為沉默是他們行使言論自由最安全的方法；每一個宗教都深信自己信奉的才是真神，但不會因為其他宗教信奉的「不是真神」而對其出言不遜。這些都是常見的自我審查，某些自我審查更被視為負責任的行為。
商業機構如果受到權力機關的政治審查，會被視為受害者；如果能在強權的壓力下企硬，會是有腰骨有道德的英雄行為。李施德林漱口水在國內媒體和網民的壓力下繼續以何韻詩為代言人便獲網民好評。谷歌因為拒絕自我審查而放棄國內的龐大市場，亦備受讚揚。但亦有分析指如果谷歌能作出政治妥協，雖然要付出某程度的自我審查為代價，卻仍有助提高國內資訊的自由度和透明度。谷歌因為太過執著反而落得雙輸的局面，妨礙了13億人民享受更高的資訊自由。
計算利害 被迫變成外部力量審查工具
商業機構明知自我審查是高危動作，但仍然鋌而走險，是它們經過計算利害之後作出的判斷：如果不作自我審查，損失更為嚴重，於是唯有自我審查。這個思維過程，和學生在校園選擇沉默並無分別。雖然審查是自發的，但自身也只是被迫變成外部力量用作審查的工具，而非審查的始作俑者。
要明解自我審查，必須探討其動機。如果自我審查的動機是因為屈服於威迫和難以承受的後果，那便難以把這樣的屈服定性為「自願」的審查，因為這也是外部力量迫使出來的審查，與外來審查本質上沒甚差別。
自我審查的另一項測試，是個人或機構在作出自我審查之後有何感覺？是覺得自己因受壓力而屈服，故此心有不甘、憤憤不平、感覺很不爽；還是沾沾自喜，欣賞自己高度靈敏的政治觸覺，慶幸自己在高度政治化的商業環境中能夠收放自如，春風一路？當然是沾沾自喜者，才是真正的自我審查。以此作為測試，蘭蔻應該是覺得非常不爽的。
國家應啓迪民智 展示新文明形態
導致蘭蔻作自我審查的外在力量，是《環球時報》、中國網民，以及13億人口的龐大市場。這股力量堅決反對「吃中國的飯砸中國的鍋」，即香港人所說的「食碗面，反碗底」、英國人所說的「不要咬餵養你的手」，和法國人說的「不要在你進食之處排便」。不同的文化和民族，都以不同的說法去表達同一個意思，而且都用緊貼地氣的「食」來帶出這個意思，足證「 吃誰的飯就不要砸誰的鍋」在普羅大眾之中有一定的普世性質。故此中國網民激憤的杯葛，和法國網民激憤的杯葛，都可理解，不必深究。
但是泱泱大國不是普羅大眾，國家行為不宜以普羅大眾的街頭智慧作準則，而是應該不斷啓迪民智和開拓文明，引領國民展示讓世界喜悅的新文明形態。國家媒體更加應該達到最高度的開明寬容，以贏得世界的尊重，讓中國鍋裏的飯，飄香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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