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本來這一篇文章還真的想要來個悲情控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細說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的辛酸奮鬥史，從而反映在兩岸三地之外要推動中文教育的不容易。但回頭一想，那艱辛的辦學故事坦白說也不是一年半載得以解決的，反正都已拖了半個多世紀，而且距離真正的公平地、邏輯性地妥善處理，也還遙遙無期。所以現在談，與1年、5年、10年後談，恐怕那奮鬥史也還是似曾相識的。所以倒不如來談些較為迫切需要解決的、與香港息息相關的教育培訓課題。
眾所周知，香港是本區域以至全世界的尤其是高等教育的重鎮。有好一些如上述般在馬來西亞艱辛地堅持受真正的華文教育者，如我的幾名中學學弟學妹，也選擇了來香港深造。無他，香港的好幾所大學在世界的大學名校排名榜上都年年有名。香港的公務員體系聞名遐邇的廉潔、有效率，據說也奠基於好一些尤其是高級公務員在本港所受過的良好高等教育。這一些香港（尤其是高等）教育的優勢，我也毋庸置疑，甚至擊節叫好。
但除了去年曾頗受爭議的TSA（全港性系統評估）測試外，近來有兩則與本港教育有關的新聞，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一是有關本港副學士學位（associate degree）持有人的平均收入偏低，與高中畢業生所差無幾的事實。副學士學位的起源應該還是美國。百餘年前的美國，雖有哈佛、耶魯等常春藤名校，但整體的教育水平，其實也不過爾爾，大多數人也還是小學、初中畢業而已，能夠高中畢業，就很了不起了。大發明家愛迪生，也不見得是大學生啊。一世紀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美國忽然從歐洲戰場迎回了大批退伍軍人。仗也打完了，這批來自社會各個階層、教育程度參差不齊的退伍軍人，總也不得掛着戰爭英雄的光環而無所事事吧？那可是會產生社會問題的，但又不是每名退伍軍人皆有志向學。那如何是好呢？
所以，美國政府一方面為這些退伍軍人安排還算有收入的工作，另一方面也鼓勵、資助各州與各地方社區把彼等長期以來都有小規模開辦的夜校、專門學校等「升級」為所謂的「社區學院」（community college）。這些學院主要是讓退伍軍人以至其他有心求取更高學問者，得以一面工作、一面深造，但又毋須絞盡腦汁的讀取學士學位。若干年後（一般沒有硬性規定年限，有些人甚至花上10年也不為過），修滿了一定的學分，這些學院生會被頒發副學士學位。當然彼等也可全職在社區學院裏就讀，兩年後就修獲副學士。此副學士相等於大學的首兩年課程，如欲繼續深造，可全職再修兩年，或半工讀地修滿學分，大都可以獲得學士學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更大批的美國退伍軍人回國待業，而這些社區學院也如雨後春筍般在美國各地建了起來。若干年後，如香港等世界上其他一些地區，也仿效如是的社區高等教育做法。
回溯副學士與社區學院的歷史，其實主要是要闡明3點。首先，副學士的原意不是作為一個主要拿來展示學歷以獲取某份比高中學歷要求高，但又比學士學歷要求低的工作。如此的工作無論在世界何地其實也不多。專業要求較低的工作，對僱主來說，倒不如請個高中畢業生，然後再行「在職培訓」一番，可能還更可達到該份工作的基本要求，毋須請一名讀過多兩年書的來適應。而專業要求較高的，當然就會列明學士學位為基本應徵條件了。
我不敢揶揄副學士學位為「高不成、低不就」，但這是一個需要正視的殘酷職場事實。更何况尤其在香港般資本主義高度發達的地區，專才以及專門知識的供給與需求，肯定是瞬間即變的，就算是有學士，甚或碩士、博士學位者，也未必就一定得以領取高薪。香港重視的是僱員生產、「出品」的能力與效率，不一定是學歷的高低。
美國院生視副學士學位可有可無
此外，起碼在美國，雖然也有為數不少的高中畢業生直接入讀社區學院，但主要還是需要一面工作維生、一面又想深造者，根據自己的空檔時間與學習進度，來半工讀的。所以，一般的社區學院生，其實都是在職不少年的所謂成熟學生（matured student），彼等一般自律性頗高，會充分梳理工作與學習時間，調整自己的學習進度等，好一些還是為了某種興趣或理念才來上學的，不純粹是極為功利性的想要考取一個副學士學位來「提高」收入。至於那修滿一定學分、滿足一定學術要求後可獲頒的副學士學位，對許多美國社區學院生來說，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可有可無的。所以，要進社區學院學習，就不應有太強的功利心，投資要迅速有回報，非獲得個副學士、非因此而獲得更高薪而不甘心。
應讓最多的人讀最多的書
還有一點，在美國讀社區學院的學生們，彼等無論有無副學士學位，如有意繼續深造者，彼等如有意的話，大多也可以將學院所修學分，轉學於傳統的大學，相抵於後者第一二年的課程的全部或部分，繼續完成學士學位。但前一句裏關鍵的字眼是「有意」、「大多」。據我所理解，本港的副學士制度裏，好像是要有副學士學位而成績又標青者，方可有望升入傳統大學繼續深造。如此一來，高等教育普及的崇高目標，雖在引進副學士制度後可能略有改進，但還是有很大「進步」空間的。而這「進步」兩字所希望概括的，也不止是允許轉學數目的增加，而也是希望制訂教育政策者思維得以更為前衛，毋固守百中挑一的「拔萃」理念，而是回到以前好像是自孔夫子以來既有之「有教無類」的教育手法。有些人可以一鼓作氣的念完3年或4年的大學，另一些人居於各種主觀的人生選擇（不想把青春就如此「埋沒」在課堂裏等）或客觀的社會經濟因素（需要提早出來打工養家等），可能就選擇先讀個副學士；即便沒讀足副學士的學術要求也不打緊，所修學分還是可以轉移的。如此一般，方是靈活變通的教育制度，讓最多的人可以讀最多的書，而不是急於篩選優劣。
總而言之，副學士低薪問題還是要包括僱主、僱員、教育政策制訂人，以至整體社會期望的相互開誠布公，才得以開始診出問題癥結所在，也才得以開始緩解之。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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