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哲暐：天地之大德曰生——談器官捐贈

【明報文章】去年，少女勞美蘭患上急性肺病，急需屍肺移植以續命。可惜最後等不到適合肺部便離世，令人神傷。近日，中大學生馬倬朗患上心肌炎而心臟衰竭，正苦待適合心臟移植，下筆之時仍未聽到佳音。香港一直實行自願器官捐贈制度，然而社會捐贈風氣依然薄弱，捐贈數字偏低。


小學時老師已經教過，傳統觀念和禁忌乃阻礙器官捐贈普及的主因。所謂傳統觀念，不外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毁傷」，及「入土為安」。保持遺體完整，是盡孝，也是防止不吉利之事。華人傳統一般以儒家（或儒教）思想為基礎，合以釋、道之教。但儒家其實有什麼教訓呢？儒家思想之中心為「仁」，孝也是仁的一種。而所謂仁，其實就是「生」。《易傳》謂：「天地之大德曰生。」宋明理學以為「天道性命相貫通」，而「天道」就是「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中庸》說得清楚：「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仁者，就是要「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同在，使萬物生生不息。新亞書院強調「天人合一」，其實就是這個道理。自己離世，願意把器官捐出以續他人之命，肯定是大德。


然而，孔子曾多番強調要厚葬，甚至守3年之喪。孟子亦有謂：「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撮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因此孔孟確實認為尊重遺體、厚葬親人，乃仁之表達。見親人遺體之器官被摘去，於心何忍？在「厚葬」與「生」之間，該當如何取捨？其實不難。孔孟之時，肯定無想過人死後器官可以救人。救人與厚葬之間，孟子會毫不猶豫說救人為先。《孟子．離婁上》記載：「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男女授受不親確實是禮，但嫂嫂遇溺你卻因禮而拒伸援手，是豺狼的行為，是不仁。仁為禮之本，假若本末倒置，反而是違反傳統倫理。


佛家有所謂「捨」，不應有「執」，更何况「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莊子》記載：「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既然如此，釋、道也不會反對捐贈器官。


多一人捐贈 多一個機會

本文並非要批判傳統，或譴責拒絕死後捐贈的人，卻是要找出所謂傳統中支持器官捐贈的道理。器官捐贈的爭論當然不是如此簡單。例如高永文局長曾經提出社會應討論是否設立「強制（默許）捐贈」制度；而活體器官移植甚至交易乃全世界都在辯論的議題。但自願死後捐贈器官，不會危害任何人，且絕對是善行義舉，爭論也較少，是跨宗教跨文化應該共同推廣的行動。而且行動成本極低，只需要上網登記，或簽署一張器官捐贈卡，已經可以了。要為病人找到適合移植的器官，防止排斥反應，確是很困難的。但多一人願意捐贈，就有多一個機會。見人倒地要扶人一把，見人受傷要幫忙包紮，應該是人類倫理的共同要求。孔子、孟子假若今日在世，也會願意登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