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是時候讓大家知道公平的真相，說得我這麼偉大，但這一切，我一個做不來。」陳葒2009年辭任校長、創辦「陳校長免費補習天地」義助基層，妻子默默挑起生活擔子，卻從不願韜他半點光。夫婦隨心度日，從不管子女學業，只盼孩子有快樂與親情；但病魔無情，陳太患癌，粗枝大葉的陳葒要硬着頭皮，眠乾絮濕照顧妻子，直到那日不愛說「肉麻」說話的她，留下一句「Take care. Love you.」離去，陳葒腦中仍滿載病榻前的微細憶記，「那次我斟給她的水，是否可以暖一點？」
明報記者 蔡瑤 黃津琪
遺言「Take care. Love you.」
48歲的陳葒，雙手無名指都戴上婚戒，右手是他的，左手是妻子Fion的。二人的故事很平凡，在浸會學院（浸會大學前身）讀書時相識，之後拍拖、一起上舞蹈學會的「莊」，畢業兩年後結婚。妻子加入海關，他當上教師，30多歲便當校長，卻一直因為幫不了弱勢學生而掙扎，那時妻子對他說「不想做就轉工，或做回老師吧」。他花了 1年接觸夜青，一天明言要辭職義助基層學生，妻子不訝異，淡淡說「計唔計得掂筆數？」家裏有3個孩子，本來月入10萬元的他，計劃當看更掙點生活費，由妻子主力承擔開支，「她只要說一句『為何要我背負這擔子』，我便會不做，說這句話很自然，但她沒說，已是很大支持。」
從前他一家一年去4次旅行，幼子每周花千元買LEGO。他辭任校長後，改為每年一次短線遊，幼子每月限花300元買LEGO，一樣滿足。
夫婦不說肉麻說話，妻子只偶爾告訴他「我的同事又讚你了」。陳葒異想天開想要辦寄宿學校，她又說：「幾好啊，什麼時候辦？」陳葒稱，與妻子從不介入對方事業，「但我相信她為我而驕傲」。
家中無為而治 子女隨心發展
陳家奉行無為而治，家裏凌亂，陳葒笑言：「太太的親友說，不明白為何她忍得了我這麼亂，其實因為她也一樣。」太太經他「洗腦」後，一同「放任」子女，「他們何時睡覺、放學去哪裏、吃薯條、飲汽水，我們都不理，孩子小學時就說去同學家中過夜，我們也讓他們去」，唯一要求是品格符合底線，不可立壞心腸、欺負別人，還有為自己的利益撒謊，夫婦見子女犯錯，就告誡「不可以這樣」。
3個孩子讀國際校，長女成績不濟，他接到成績表就帶點同情說「不要緊啦」，再指一指成績較好科目，「這科這麼好」。「我和太太成績也只是中上，不是名牌大學畢業，我中學時生物化學物理都不合格」，他深信讓孩子學會基本知識後，就應按心性發展。長女愛烹飪及拍攝，不讀大學也沒所謂，「打工餓不死，最重要不要怨」。次女成績好，卻好勝，下棋輸了便發脾氣，他故意令她輸幾仗，再安撫「放鬆，遊戲而已，沒所謂」。他們只希望子女活得開心，「父母角色就是保障他們童年沒什麼憂慮，感受自由、快樂和親情」。
一家平凡而幸福，直到3年前，妻子突然說確診了二期乳癌，陳葒心裏一沉，「但既然如此就要面對」，他推掉大部分工作，只以手機短訊處理補習天地事務，一直陪伴接受電療和化療、做手術的妻子。
病榻旁每小時斟水助如廁
半年後妻子康復、上班，一家搬到貝澳，妻子每天隨他在沙灘跑步，去年還到柬埔寨跑完10公里賽事。她也報名參加今年5月1日克羅地亞半馬拉松賽，為癌病人籌款，可惜2月突然患肺炎，被送到深切治療部，「醫生叫我們有心理準備見她最後一面」；妻子捱過那劫，卻確診癌病復發，癌細胞已擴散，只剩數個月命，「我希望醫生算錯、有奇蹟，或讓她愈少痛苦愈好」。
那時起，陳葒幾乎24小時陪伴妻子，她樂觀而堅強，但陳葒看着她由坐輪椅代步，到想站起來也不行，心裏很痛。最後的日子，妻子睡不好，他晚上每隔一小時起牀為她斟水、處理如廁問題，從不假手於人，親戚醫護都讚他「無得頂」，他說，是憑意志為了妻子而細心。
陳妻彌留那一夜，3個孩子伴在病榻旁，望一望父親說「這個是私隱」，待他離開後才逐個向母親道別。她安詳睡去了，沒遺願要交代，只說不要辦喪事。
人前忍得了 執拾遺物想更多
陳葒說，或許國際學校有辦生死教育，孩子都稱自己「OK」。在人前他也忍得了 ，惟獨執拾妻子遺物時思緒起伏，「某個夜晚她醒了，我沒醒來安慰她，是否我睡得太熟了？她事後說起這事，她沒怨我。但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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