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讀者們可能也理解到，教育是我一向極為關注的課題，因為在很大程度上它與民生的優劣息息相關。生長在東南亞，我看過數之不盡的例子，一個國度或地區，天賦予豐饒的物產，不管是在地上種植的、地裏挖起來的，甚至海裏撈起來的，皆那麼豐盛，但整體上就是發展不起來，獨立了至少半個世紀，還停留在發展中國家的階段，頂多不過是個中等收入國家，就是衝破不了瓶頸，成為名副其實的發達國家或地區。此間的原因當然五花八門，有領導人的素質問題，也有貪污腐敗的風氣。但歸根究柢，可能還是教育的失敗。
英國搞殖民從教育着手
就拿馬來西亞來說吧，以前與香港一樣都是英國殖民地。英國人搞殖民還是有一套的，其中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就從教育着手，讓被殖民者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高品質的教育，得以有「本錢」在社會上大展拳腳，發展出自己的事業來，從而在其他人也同樣「有文化」的一個祥和社會裏安居樂業，那就不再因為無所出路而日夜思考反殖民了，反而會有感恩的心態，希望殖民者永永遠遠的管下去了。
英殖民者在教育方面的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慫恿西方多個對於教育頗為熱心，也頗有專業性的宗教（尤其是基督教）團體，到遍佈全世界日不沒落的殖民地去辦學校。所以譬如說香港的名校喇沙，在包括我老家沙巴亞庇在內的馬來西亞好幾個城市，皆有同名的「兄弟校」，應皆為同一個熱中教育的修道會所辦。那些其他在港在馬在星，校名都被冠以基督教聖人的（如聖約翰、聖約瑟等）的名校，就更明顯了。彼等辦學嚴謹，充當辦學或教學人員的修女修士們，自身不但皆受過英國名校的高等教育，也對栽培殖民地的精英們循循善誘、一絲不茍。教學的內容當然有多多少少的宗教成分，如《聖經》導讀等，但更多的是與殖民宗主國的同學們一樣地學習西方文學的經典或科學的成就，什麼莎士比亞的作品精華以至深奧的幾何代數等，一應俱全，力求把同學們皆塑造成如倫敦或英國大莊園裏的「尖頭鰻」（gentleman）或淑女般。
的確，這些所謂教育學校培育出來的未來接班人，彬彬有禮而又信心十足，一般充斥於當地的政商學界。如我前老闆、馬來西亞現任首相納吉布，就是教會學校培養出來的；香港各界精英們在教會學校裏求學的履歷，就更不用說了。這些教會學校校友們，也頗關心母校的發展，不時在財力、物力甚至智力上予以回饋，讓母校的名氣愈發壯大。其中一種回饋的方式，即為設立多個獎學金，讓出身貧寒但有志向學的小朋友們，也與富家子弟一樣，得以上名校就讀。一方面這得以讓來自社會各階層的同學們從小就一起讀書、一起遊戲，打成一片，相互理解，長大了即便各分西東，但也不至於嚴重對立，社會的凝聚力還是有所保持的。另一方面這也促進了社會上的流動力，讓家境不佳的同學們得以通過學習上的努力來往上層社會爬，從而在若干年後事業有成而改變了自己與家人的命運。如此的有「上進」的機會，也在很大程度上減緩了社會上的浮躁或仇富思潮，讓社會得以更為穩定。
但我認為英殖民者起碼在教育這塊裏最有睿智之處，是在於彼等不追求也不強制統一或唯一的教育制度。英殖民者也意識到，上述的優質教會學校，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太可能涵蓋一個被殖民社會上所有的莘莘學子，頂多十之二三吧。至於其他的兒童們，即便大英實力雄厚，恐怕也鞭長莫及了。但小朋友書總得要讀啊，又如何是好呢？總不成社會上流蕩着一批失學童黨，遲早走上為非作歹的不歸路吧？所以英殖民者在教育的提供來源，還是持有開放的態度的。
基於歷史原因，大多數的英殖民地皆為或多或少的移民社會，族群多元。而各族群一般上都會開辦自身的學校，以便族群子弟得以在其中就讀，而族群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就得以傳承了。所以如在馬國，華人有開辦華校，印度人有開印度學校，馬來人也有開他們的宗教學校等。在香港據說也有華校，甚至還分意識形態不同的。無論教學內容或辦學方式皆五花八門，但目的都是讓同學們有書讀，長大後得以成為有文化的人。所以英殖民者在很大程度上是默許，甚至鼓勵這些族群學校的大力運作的。
我在沙巴從小就讀的，就是這類華校，尤其是中學時，讀的是所謂的華文獨立中學。為何號稱「獨立」呢，主要就是因為馬國獨立後，基於當時（以至現在）的馬來民族至上主義的大力催動下，有關當局認為唯有獨尊一種文化、一種語文（其實彼等還希望是一個宗教，不過阻力過大才作罷），國民方得以團結一致。其實類似的文化大一統思維，在其他如印尼、泰國、菲律賓等地都真正的推行過，某種程度上等於是一種文化滅絕行為，所以才會有如印尼華人有整一代至兩代人士幾乎完全不會中文的，直到蘇哈托下台後方得以再次開放華文的學習。
所以被單一種族至上主義衝昏了腦的馬國有關當局，就明的暗的來想把這些以英語教學的教會學校、以中文教學的華校，還有以淡米爾文教學的印度學校，都在最大程度上「收編」為所謂「國民型」學校，改為主要以馬來語來教學所有的科目，頂多保留一堂同學們的母語課來意思意思一下，別說你沒得學母語啊。首先「倒下」而接受「收編改造」的，就是那些教會學校。無他，英殖民者走了，這些教會也頓時失去了一座無論是物質還是政策上的靠山，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多年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辦學教學成就就在一夜之間被接管、被改變了。印度學校因為印裔社群坦白說當時的財力不濟，也緊接着應聲而倒了。
馬國「收編」族群學校
至於馬國的華校嘛，就略微複雜一點。華人無論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一般上經濟實力還是可以的。所以在當時的馬國，一部分略難維持下去的華校，可說是有條件的接受當局的「收編」，即教師來源與薪資由當局處理，但學校的硬體設施建設等仍由華人社群來自行籌理，那交換條件為除了一堂華語課外，雖然其他科目皆以馬來語授課，但學校的行政與通用語文皆為中文。另一部分財政狀况還算可以的華校，拒絕接受「收編」，仍然堅持以中文或英語來作為主要教學語文。這些學校沒有政府的資助（雖然近年來如沙巴州政府有無條件的資助），辦學教學完全由華人社區來贊助，故稱「獨立中學」。教育實在是艱辛的千秋事業啊，下次續談。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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