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6月1日,中國外長王毅在加拿大對一名當地記者的「怒斥」引發軒然大波,也令中國外交近年的「鋒芒畢露」達到了高峰。
弄巧成拙的「怒斥」
在中國大陸當下佔主流的「政治正確」和民族主義情緒看來,加拿大記者當着中國外長的面問及本國外長對中國人權狀况的態度,稱得上「發難」,王毅斥之充滿「傲慢與偏見」不僅並無不當,還頗為解氣。這也是近日大陸輿論場在顯著位置報道這一消息時極力營造的氛圍。
然而,從國際國內兩方面看,王毅的表現都是個巨大的敗筆。
在國際上,外交人員當然有責任維護本國國際形象,但一國內政外交接受國內外輿論的評價既是當代國際關係的正常現象,也是言論自由的表現。新聞媒體的工作更是代表公眾,縱有冒犯之虞,現代政治制度也要求充分保障其自由,這於國內事關民主,於國際事關正義。當面指摘提出對己方不利問題的記者,不僅全無起碼的外交風度,也是對國際通行的政治規則的蔑視。
當然,王毅之所以發飈似因西方長期在人權問題上指摘中國,但這正是此事在國內的敗筆之處。中國人權狀况不佳,近年更嚴重惡化,不勞國際社會評價,中國公眾有目共睹,事關人權的慘案、冤案和迫害至今層出不窮、變本加厲。在此情况下,中國外長因為外國記者的間接批評而「怒斥」其動機和基本言論權利,稱得上老羞成怒。
而且王毅的辯護也只能祭出老一套說辭,大陸網民隨手引用一些事實也能將其駁斥得體無完膚。比如,中國「一窮二白」是否不僅指1949年前,也應包括此後直至1979年前的狀况;6億人脫貧和人均GDP成就在驚人的貧富差距下有何意義;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環境、勞工、公正等領域付出的代價有多大;以發展成就反證人權良好,實際上30多年經濟發展正是中共暫時放鬆對國民各種控制激發了活力,同時形成「低人權優勢」的結果;保護人權寫入憲法,可是憲法中的公民基本自由也形同虛設。
難怪有網友表示:王毅的斥責才充斥着「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傲慢」、對中國現實問題的無視和對中國普通民眾的藐視與侮辱,這種態度才是中國民眾「完全不能接受的」。
極端民族主義與極左合流的中國外交
在中共外交史上,周恩來的手腕和風度長期粉飾着反帝反修的意識形態對抗和「文裝解放軍」的政黨工具形象。出於極左時代仍需要國家正常邦交和改革開放後重點轉向經濟,外交工作原本初步形成了專業主義色彩。然而政權合法性的加速流失實際上給包括外交在內的全部國家機器強加了「保衛紅色江山」的使命。
由於原有意識形態破產帶來的信仰危機,被洗腦的大陸公眾本能地擁抱民族主義。中共順勢將這一思潮煽動到極端、狹隘和狂熱的境地,以構築政權新基石。這一過程的基本模式無非是在邏輯上將中共甚至其領袖偷換為國家和民族,直至使「指出中國問題」就等同於叛國。作為職業外交官,王毅本應有專業主義一面,但或許是「知青」背景和中共高層生存的凶險,他治下的中共外交話語中,「駁斥」可謂每日必修。
與斷言「中國人權比美國好5倍」的聯合國前副秘書長沙祖康相比,在今日外交部諸發言人口中,除日本否認歷史、越菲領土謬論、西方指摘中國野心等事關迎合民族主義情緒的話題必須駁斥之外,政治犯、人權、新聞自由等敏感話題更是聲色俱厲,充滿與「境外敵對勢力的反華言論」唇槍舌劍的火藥味兒,外界對中國的任何批評輕則「說三道四」、「指手畫腳」,重則「干涉內政」、「傷害中國人民感情」,一副「中國從來沒有任何問題」、「世界都是別有用心」的腔調。
比外交部更無所顧忌的是《環球時報》代表的一批媒體,除了煽動極端民族主義,他們借助這種情緒為中共一切問題狡辯、收買海外學者政客和媒體發出需要的「客觀」聲音的技巧更加爐火純青。近年又成功涉足極左輿論,助推國內政治。
從過於自信到咄咄逼人
早在2013年,西方學界就對中國外交中的「過於自信」(assertiveness)展開了研究,卻在中共浩繁而雜亂的文獻和輿論、複雜的國內政治和官僚體制等因素中始終不得要領。其實這不過是因為他們認定中國外交政策一定有完善的理論、清晰的思路和協調的執行,根本不敢相信中國理論、決策和社會多個層面的混亂。
實際上,中國外交雖然不敢拋棄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等基石,需要不斷提出空洞口號,但由於在歷史、理論和新聞上長期的自欺欺人,民族主義情緒如魚得水,在從草根到最高決策者的廣泛層面蔓延,加之藉此鞏固政權的緊迫需要,中國外交政策目標歷來自相矛盾。
近年,受極左意識形態影響下形成的反西方、防顏色革命、強化極權和個人專權勢頭,又使中國在主權、安全等核心利益上焦灼不安,迅速產生對西方主導的國際規則和秩序的全面反感和挑戰。以新晉民族主義紅人周小平為代表,中國輿論和官方話語的無知、牽強和蠻橫已達咄咄逼人之境,古今中外鮮有人及。可笑的是,在行動上,中國又多虛張聲勢,除空前孤立外並無多大收穫。
10幾年前,中共前領導人江澤民曾對香港記者有一段著名的發飈。時至今日,當時江的幾乎每一句話都被大陸新興的「膜蛤一族」(借崇拜江澤民的個人素養隱晦表達對當下不滿的人群)視若珍寶。是這些自由派不清楚江那段話的實質仍是「中央操控特首選舉」嗎?不是,只是因為與今天比起來,為自己山頭利益而掙扎的「我蛤」實在要算阻止中國進一步墮向更加荒誕的極左深淵的「健康力量」了。而外長為內政膿瘡在國際上強詞奪理,外交無形中被迫服務於以仇外和四面樹敵的虛假強硬維持國內民族主義情緒及其轉化的政治支持率,不過是這種滑墮的不祥註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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