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自台灣在上世紀80年代末解除戒嚴狀態，逐步邁向真正民主制度以後，我因在美國、歐洲等地念書與工作，有10幾年沒到過台灣。我在那段日子裏對台灣的印象，主要還是從生活在美國的台灣人身上觀察而來的。
台灣印象 來自日常觀察
在美國期間，我有一段時間住在移民三藩市灣區多年的二哥家裏。二哥有一位相隔幾條街的鄰居，是台灣一位軍事背景響噹噹的前副總統的公子，其胞兄當時好像也當着台灣的國防部長。每當此鄰居一家人回台灣探親時，幾乎都把彼等的寵物狗寄養在我們家。該毛茸茸的狗兒，名字叫「小寶」，恰巧也是我的乳名，所以每當我媽以乳名喚我吃飯或做事時，該「小寶」也伸出舌頭衝向前來，頗為有趣。
在當時的美國（可能現在還是如此吧），華人移民後代幾乎都充分的融入當地以白人、黑人或墨西哥人的文化與英語為先的主流社會裏。我移民三藩市多年的姑姑，其土生土長的子女們，即我的表弟表妹，除了還是黃皮膚外，開口閉口的美國俚語簡直就與「老美」一模一樣。當地華人家長要子弟們學中文與中華文化，還是要費一番周章的。其中一個「流行」的方法，就是華人家長們合資在周末開中文學校，當時主要好像是由台灣的僑務委員會提供師資，每周末輪流在各家長的家中上課。我姑姑參與籌辦，我的表親們上課的那中文學校，其中一些同學好像還是前威權統治家族的後代，每次上課時我們這些「閒人」都得迴避。這中文學校與上述的「小寶」，在在讓我在很早時候就在某種程度上體會到台灣的上流社會的生活模式，尤其是彼等對美國的「情有獨鍾」，甚至會舉家或部分家人根本就在美國生活。
不止如此，我還有一位嬸嬸（叔叔的太太，都已早年移居美國）是國民黨將領的女兒。她的也已移居美國的姑姑（該將領之胞妹，已故）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就曾代表中國出征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運動健將，後來當上台灣的國民大會代表。而基於眾所周知的歷史因素，她這「國大代表」身分，竟當上了好幾十年，不由自主成為所謂「萬年國代」，直到李登輝時代才得以退出歷史舞台。這位年齡近百的長輩當年雖有「官職」在身，但仍和諧可親的態度，以及臨老仍積極推動體育的精神，也還是令人欽佩的。
台商講義氣講信用
有一段時間我因工作時常需要來往於美國與歐洲之間，通過姑姑的介紹，多向一間由台灣朋友所開的旅行社訂飛機票（那時還不風行網上訂票）。記得有一趟，我緊急需要回馬來西亞的老家沙巴一趟，訂票時不知是我口誤還是該老闆娘聽錯，竟然是只訂到吉隆坡的機票而已，而非一路到沙巴。我一時不察也就飛了，從三藩市老遠飛到吉隆坡時才察覺已是機票上的終點城市，結果必須當場再掏腰包買機票飛回沙巴。回到美國後，我又不好意思明說，只向姑姑略為提起。不料數天後這位台灣老闆娘自行聯繫我，硬要把我的多餘機票費用補貼給我。這種講義氣、講信用，即便未必是她的錯的從商（該說是「儒商」吧？）精神，的確很了不起。
還有一對台灣夫婦，早年移民美國，從事園藝工作，砍樹拔草修飾等都一腳踢，從無到有的把子女們養育成材。尤其是彼等的長公子，應該也是位「神童」吧，年紀小小就天文地理無不通曉，還參與美國主流社會頗為重視的英文串字比賽，連我都自嘆不如。這對夫婦與前述的旅行社老闆娘，都極為重視子女的教育，非得把彼等送入美國首屈一指的名校而不罷休。
在美國那段日子裏，來自台灣的同學當然也很多。猶記得其中一位女同學，雖然常在一起溫習功課，但坦白說不算是我的女友，而人家也另有一位學長是男友。有一趟我因預算錯誤而一時手緊，不夠錢來交一些費用，又愛面子而不肯向自己的家人討取。無意中向這位女同學提起，次日她竟然拿了好幾百塊來，叫我先拿去用，以後有錢了再還吧！這種雪中送炭之「壯舉」，讓我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
而我在美國時也的確曾有過來自台灣的女友。台灣出生，但部分童年在香港長大，所以精通華、台、粵語。很實在的一位女孩，沒有故意撒嬌，父母雙亡後自力更生，一面打工、一面上學。有一趟帶我探訪她受日式教育的幾位長輩，一見面時彼等竟向我深深鞠躬，讓我受寵若驚之餘，也體會到日本文化對台灣的影響。
在2000年台灣從國民黨輪替到民進黨政權後，我第一趟是在2004年到台灣去參加一個有關資優兒童教育的學術會議。主辦當局在會後把我們帶到台北市政府裏的餐廳去用餐，然後忽然宣布當時的市長馬英九即將來探望與會者。以前在美國常收看的台灣各大電視台裏，當然有聽過「馬英九」這鼎鼎大名，也看過他當蔣經國總統的英文翻譯時坐在蔣先生與外賓之間的茶几背後的照片，深為羨慕。
為何如此說呢？我想，在某種程度上，馬先生也可說是我後來短暫選擇加入政界的一個早期榜樣吧。一位想必是從小喜歡讀書的好學生，到美國深造後回到故鄉毅然從政以服務人民，這不也活脫脫的是我當時的人生理想嗎？而馬先生從堂堂法務部長職務上退下後，跑到大學裏教書也只當位副教授，也讓我對台灣學術界的嚴謹刮目相看。
即便是在2004年，也就是馬英九當上總統的前4年，他最終會出來選總統的「蛛絲馬迹」都已露了出來。在台北市府餐廳的那場聚會，司儀介紹馬英九出場時，是用英語把他稱為「下一任總統」！而馬市長果然不愧是翻譯出身，用英語不看稿的講了約半小時。而小馬哥的魅力也的確沒得頂，之後一些參會者以及義工們也爭先恐後的與他合照。
小馬哥尊重爭議另一方
後來小馬哥選上了總統，不過仍不時的以海洋法學者的身分出席學術會議，做的主題演說裏，其法律技術成分也很深。在一次此類會議上，發覺小馬哥有個習慣，獲悉參會者來自何國後，會盡量用上一兩句當地語言來向對方問好，讓對方很是驚訝。而且，當他演說或對話時提到一些有爭議的地區時，不但會用上台灣對該地的稱呼，也會特地說爭議的另一方把該地稱為什麼。這種充分尊重爭議另一方的做法，也還是很讓人受落的。
去年近年底時，台灣海峽兩岸的領導人在新加坡的香格里拉酒店會面。當天我也在會場忙得不可開交，為包括本報在內的各國媒體就此做出評論。小馬哥行經酒店大堂時，其興奮的心情洋溢得淋漓盡致。我想，他還是希望得以在歷史上留下個正面的「遺產」的。希望他如退而不休的話，得以德高望重而又學富五車的學者以至政治家的身分，繼續為區域和平做出積極的貢獻。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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