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傑：朋友之上 戀人之下

【明報專訊】人際交往，總會有一些說不準的關係。在香港，黃翠如和洪永城這對銀幕拍檔，總使人有說不盡的話題。在荷李活，里安納度和琦溫絲莉的關係，則更是昇華至讓人可遠觀而不可及的「神交」——既親密，卻又保持距離；既匹配，卻又不可能成為一對；既是糾結，卻又保持一種難以形容的純真。


也許，這些都是娛樂圈中人於鎂光燈下所塑造的動人故事。不過，這些說不準的人際關係，卻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其中一種讓人既好奇卻又難以啓齒的，就是「娘娘」與「觀音兵」。


「娘娘」一詞，有「可敬而不可親」的意味；而「觀音兵」則直接意味了只問付出、難有親近機會的現實。在局外人看來是愚不可及的「不平等條約」，卻是每天都靜悄悄地在我們身邊發生的小故事。有人總願意付出，無止境地等待，有人則好像「收了兵」；但無論是當「兵」的，還是做「娘娘」的，都對這曖昧關係諱莫如深。到底，為何有人會願意投入這種說不準的特殊關係？


親密關係是集浪漫與危險於一身，讓人既愛又怕的禁果。人與人之間坦誠分享、玉帛相見，既有無比快感和慰藉，但同時亦讓自己的秘密和情感毫無保留地暴露於人前，以至於事後感到後悔及惶恐。故此，親密關係一般要奠基於人倫中最有互信、最有密切社會連繫的關係上——家人、戀人、密友等。


這種由親至疏的人倫關係，亦是社會組織的基礎。例如在現代社會，核心家庭是社會資源分配（房屋編配、申請福利，以至申請居港權等）的重要單位。而明確的人倫關係，亦是社交運作的重要規矩。例如，家人或戀人之間能親密一些，但朋友之間則無論再熟稔，亦應約之而禮。至於點頭之交及陌生人，更切忌交淺而言深。這種人倫與社交之間的關係，理順人際關係及社會組織的運作，是重要的社會功能。


集體制約與個人欲望的張力

不過，人心總不會只求迎合社會功能。人的內心，總會對親密關係有一份渴求或好奇。當人們要從家人、戀人或密友以外的社交圈子尋求親密關係，又或者未有信心把一個人由朋友「升格」為戀人時，便會醞釀一些「朋友之上、戀人以下」的特殊關係。這些關係多是曖昧的，因為它們難以符合人倫關係中約定俗成的標準：讓沒有親密關係的人跟自己有親密行為，很容易會招惹道德制約，諸如人際非議、損害聲譽以至社會資本等。


如何跟自己沒有長久的互信、沒有密切社會連繫的人保持某種親密關係？人們於是在這種特殊親密關係中多加幾道「防線」：不准公開承認關係、單向溝通（即是「娘娘」可要約「觀音兵」，但「兵」則不可主動打擾「娘娘」）、有限度的「福利」（例如給予一些合照或約會）等。這些「防線」是變相的「風險對冲」：相關人士既可享受有限度的親密關係，但同時有「離場」的空間—— 一旦「娘娘」不認「兵」，又或「兵」不再侍候「娘娘」，大家都不會有道義責任，沒有分手和離婚所帶來的社會後果或人倫衝擊。


社會需要道德力量的集體制約，才能維持不同組織的功能和運作。然而人的內心，亦總有一嘗禁果、享受親密關係的衝動。這種集體制約與個人欲望之間的張力，由古到今都在人倫關係中發酵，在不同的社會形成種種的特殊關係。


作者是恒生管理學院傳播學院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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