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多年來在至少世界三大洲穿走讀書、工作的經驗造就了我對人類整體社會是有份深厚的感情的，尤其對於弱勢的、被邊緣化的群體或個人尤為同情。人類文明進展至今，民主自由來到當下，我想最基本的要點，還是少數與多數之間、不同特徵或理念的群體與個人之間，大家得以相互尊重，如西諺所云「去同意會有不同意」的存在。
也許也因為長期奔走各地，同時也體驗各地的人文生活環境吧，所以我看待國族概念可能也與許多人不盡相同。我從自身成長的一個雖也為西方前殖民地，但社會風氣還是相對保守封建的社會，赫然進入美國西部這個人主義思潮蓬勃的所在，個人思想的適應還算是蠻煥然一新的。近代西方認為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具有各種截然不同的天賦，如果得以充分的發揮，那麼人類的文明，想必能更為向前邁出很多大步。一個人不應該被其與生所俱來的、無法改變的生理或心理特徵所拘束，當然更不應該就被其所生「入」的人為社會或族群特徵所綑綁起來，非得就對該地、該族、該社會一味地愚忠，以至個人其實可為全人類作出的不朽貢獻也被「效忠」掉了。
那為何要有國家、有政府、有法律、有社會呢？不外就是有好一些人，你說他天生也好，說他後天造就也好，就是喜歡把其實可以對人類做出積極貢獻的天賦，拿來為非作歹、禍害他人。所以，大家才必須抱着極不願意的心態，來組成一個國家、抱為一個民族、建立一個社會、制訂一套法律等。目的其實也就是為了制止這些害群之馬而已。好像是美國其中一位開國元勳說過的吧，「政府其實不過是個必須的惡魔而已！」必須，是因為如美國憲法導文所云，大家要「組成一個更完美的盟約、建立司法、確保內部安寧、架設國防、促進大眾福利，以及讓我們與我們後代皆能享有自由的祝福」；惡魔，是因為權力的絕對集中，如英國政治家阿克頓勳爵所云，「會導致絕對的腐敗」。就好像人性惡絕好絕壞般，大家也就只能努力平衡政府的權力，不讓它無限擴大，而只是足夠來辦理大家認為有需要的共同事物就好了。
政治人物不是很喜歡自稱「公僕」嗎？那的確是大家應該看待彼等的地位，即大家花了錢（納稅）去購買一項服務，就如僱用保鑣來確保人身安全等。什麼國家民族大義，在好一些較具批判性的當代哲學家眼中，實質上說穿了不外是要造就當阿頭的永續權威，讓群眾們繼續乖乖的當個被統治者而已嘛！我特別欣賞西方思潮中有關「個人負責」的強調，即每個人都應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幹得特別好的，會受到社會上他人的嘉獎；幹得特別壞的，也會受到譴責、處罰等。但一般人不會幹得特別好或壞，總是徘徊在半好半壞之間，也就這樣活着下去了。這就是人性，沒有特好，沒有特壞，只有活着、生存着。存在本身，很多時候就是道理。
箝制言論自由 殃及池魚
而言論的自由，以及尤其它所延伸開來的結社、出版、示威、信仰等自由，主要不外是兩大目的。其一當然是希望社會大眾把心底裏對一些事物的看法、意見，得以不時表達出來，那在情緒的管理上也還有個疏導，不至於積壓過度後以甚至是暴力的行為發泄出來，如此社會上雖然不同的、有時還是刺耳的聲浪滿天飛，但整體上還是相對平穩的。就如蓄了大量水的堤壩，不時要開通來「放水」，甚至還可以拿來發電，否則過量的水可能也會冲破堤壩，導致大災難。其二可能也是創意、創新這些新經濟底下的寵兒，其實也是需要相對言論自由的環境，方才可以茁壯成長的。箝制言論的自由，幾乎無可避免地會殃及池魚，把許多積極的創意，也一併掃落台下，那可是多麼的可惜啊！美國矽谷即便在經濟最蕭條時期還是得以生存下去，伺機待發，繼續為世界推出最尖端的科技；然而世上許多其他地方，雖然有關當局大量投入資金，把基礎建設與設備等硬體建得比矽谷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就是「製造」不出矽谷的創意創新氛圍，這與當地有無更基本的言論等自由的充分保障，我想還是大有關係的。
特別要談一談宗教信仰，當然這是極其敏感的、會觸動許多人內心深處的課題。但為何會如此敏感呢？人類在科學尚未昌明年間，對尤其是自然界的許多事物還是至多一知半解，梳理不出其紋路的，為求心安，也就只好「創造」出許多超自然的解釋了。隨着科學的逐漸進步，許多宗教信仰也力行改革，從充滿迷信的成分，逐漸蛻變為導人向上、向好的方面去。這一點在歐洲的啟蒙運動尤其如此。德國大哲學家康德就著名的給啟蒙運動做出一個定義：啟蒙運動是人們從咎由自取的蒙昧中解脫出來。科學可能一時之間還未能完全取代宗教，但宗教也必須與時俱進，不能墨守成規，尤其不應過分強調嚴格意義上的回歸創始時期的「完美」時光。大家應要尊重各自的宗教信仰，以達至社會的安穩和平；但宗教也應尊重現代文明的演變，而不應本末倒置的一味追求「溯本」。
人類距自由均富 長路漫漫
為何談得那麼感慨、那麼激昂呢？當然是因為近年來極為傷心的看到，世界各地許多族群之間，為了信仰、膚色等差異，一言不合就打將了起來，造就了生靈的塗炭。如自己從小當然就在報章上與電視裏被「啟蒙」，看到尤其是中東地區幾乎無時無刻的被戰火洗禮。一個荒漠遍野的所在，當地居民的生活本來就很困苦了，逐水而居，有水為生，無水而亡。大家就應該本着同理心守望相助，力求攜手人定勝天，共同尋找更多的甘泉與綠洲，以便大家都得以活命。况且，中東這裏還是至少人類三大宗教的發源地，本來就應該比世界其他地方更為文明，更能成為和睦相處的模範。但也恰恰是因為宗教的分歧，加上部族之間的矛盾，以及西方殖民者當年遺留下來的非自然的國界等，讓中東各地的子民多年來互相殺個你死我活。宗教與宗教之間有鬥爭，連同一宗教裏的不同教派也可因教義的不同詮釋而打了起來，令人不勝唏噓。一國的耀眼、一族的光輝、一教的權威、一人的虛榮等，為何就非得建立在他國的卑下、他族的黯淡、他教的低微、他人的屈服的基礎上呢？我想，人類距離真正的自由、民主、均富的道路，還是頗為漫長的。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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