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周不顧以外國人身分敏感地談到「一國兩制」,也直言自己憑多年操作與觀察政治所得的覺悟,即政治是沒有誰全輸、誰全贏的,有的只是湊足籌碼後在談判桌上佔一席位,大家各自做出妥協,你讓一步、我讓一尺,也許未能皆大歡喜、達至雙贏,但起碼希望不至兩敗俱傷、玉石俱焚!從此角度來看,香港各派最近這幾個月來的各種言行舉止,無非是要集足籌碼,手握一定支持力,以便在必要時得以「曬冷」。
「一國兩制」非舉世獨有
那麼「一國兩制」是否只有中國內地與香港、澳門之間所舉世獨有的政治安排呢?答案當然也是否定。起碼就我所知,類似於「一國兩制」的安排,起碼在我老家婆羅洲島上的沙巴與其鄰州砂勞越以及馬來亞半島之間,早在1963年馬來西亞成立時就已推行,比香港、澳門回歸中國後的「一國兩制」安排都早了30多年。
當然,沙巴、砂勞越與馬來亞的英殖民歷史,與香港還是略有不同的。香港島是在1842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後的《南京條約》中被清廷割讓給英國的;新界則在19世紀末被租借予英國。馬來亞半島(包括新加坡)被英國逐步的蠶食式併吞為殖民地始於更早的19世紀初葉,前後醞釀了近百年,整個馬來亞才完全落入英國的勢力範圍內。砂勞越的「被殖民」則很離奇。一位英國冒險家在幫助當地土王敉平叛亂後成為白人「拉惹」(對統治者的尊稱),其布洛克王朝以歐式君主專制統治了砂勞越整個世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才移交英國,成為真正的英殖民地。我老家沙巴呢,百年前則連君主統治都沒有,是由英屬北婆羅洲渣打(特許)公司所管理,同樣的也是二戰後才歸英國直屬殖民地。
所以,在馬來西亞於1963年立國時,沙、砂也許略有來往,但與被南中國海相隔整千里的新加坡在政治上是無甚淵源的。當年英國人覺得這幾個殖民地如個別獨立成國,彼等各自的建國基礎可能頗為脆弱(雖然馬來亞已於1957年獨立),容易被當時來勢洶洶的社會主義陣營所掌控,所以英國在結束其殖民統治時,硬硬的把這4個殖民地湊成一國。順帶一提的是,新加坡在馬來西亞成立後兩年,在各方和平相處的情况下,脫離馬來西亞而獨立成國。不久,馬國提名新加坡加入聯合國。
但基於東、西馬從來沒有共處的歷史,而且東馬的發展嚴重滯後(如沙巴直到約10年前才建成第一條交通高架橋),所以在立國的《馬來西亞協定》(乃國際條約,有在聯合國存檔)裏有約20條保護沙巴與砂勞越的條款,同時也納入馬國的憲法裏。其中最為沙、砂兩地人士所珍惜的,在當下也繼續執行的,即相似於香港的移民管制權。中國內地人要到香港在過關時需要出示旅行證件,居留、工作等有所限制。同樣的,但早了好幾十年的,西馬人到東馬也需出示證件,而且居留、工作等也有限制。與香港一樣,沙、砂有不同於中央的公務員體制,土地制度也與中央有別。當然,也有好幾項應當屬於沙、砂自主的權力,如教育、宗教等,在好幾任州政府的不謹慎處理下,赫然也被收歸中央了。
近年來,如眾所周知的,馬國正經歷民主化的進程。在2008年的大選裏,從獨立以來在中央掌權至今的執政聯盟,失去了可修憲擴權的國會三分之二多數席位。在2013年,反對黨聯盟更奪得了過半的選票,惟因國會議席未過半而未能執政。執政聯盟能繼續維繫其政權,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着彼等在東馬所贏取的席位。這一來,東馬的政治訴求自然大了起來,什麼高度自治、下放權力等的呼聲愈來愈高,甚至有些人明目張膽的打起了什麼「脫離」、「獨立」等的旗號,令人眼花撩亂。以後馬國的政治安排會演變成怎麼樣個局面,坦白說也還是個未知數。
過度堅持「一國」「兩制」的負面例子
我之所以舉出馬國更為長久的「一國兩制」例子,主要是要敘述如何搞好「一國兩制」,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政治本來就是西諺所謂的「拿與給」,社會經濟經驗不盡相同的大家要湊在「一國」的屋簷下,就要彼此皆有「兩制」甚或「多制」的洪量與氣度。大家相互禮讓、互惠互利、客客氣氣的做同胞。
有沒有過度堅持「一國」而導致元氣大傷的例子?那當然有,而且還是大名鼎鼎的美國。南北戰爭聽過吧?該場美國兄弟相殘的血戰,其最表面化的原因大家想必都讀過是為了解放黑奴與否。但關於當年美國內戰的更深一層的解讀,可能還是在於南北兩邊未能在社會經濟制度的各自安排上做出妥協。北方大致業已邁向工業化的途徑,可以負擔得起較為自由主義的思維;南方的社會經濟,則大致上還停留在需要人口密集勞動的階段上,要彼等放棄奴隸制度,一時之間實在難於登天。後來北方贏了這場戰爭,黑奴也獲得解放了,但雙方的傷亡也不計其數,南方的一片廢墟得要經過好幾十年的重建。由此可見,過於堅持同化的理念,可能還是要付出沉重的代價的。
那又有沒有過度堅持「兩制」或「數制」的負面例子呢?當然還是有的。近代來說,可能前南斯拉夫即為一令人聞之心酸的例子。在1990年代時,南斯拉夫的幾個加盟共和國皆有相互混雜的不同種族、宗教等,大家都想各自為政、互不相讓、排斥他方,結果是大家互相殘殺,搞出一個比一個更恐怖的大屠殺、戰爭罪行、種族滅絕等,高潮迭起,不止老百姓輕者受苦受難、重者性命不保,連國際社會也必須疲於奔命,來企圖化解彼等之間糾纏不清的紛爭。
回頭再看香港,是個堂堂的國際大都會,其繁榮當然是建立在穩定的基礎上,這一點毫無疑問。但「穩定」在現代含義裏不一定就代表着「噤聲」。而我始終堅信,無論是在香港或在相對還沒高度繁榮的大馬等地,有顯著的人們不肯噤聲而要出聲,肯定是有其一定的社會經濟因素的。經濟一片大好而大家都能享受到經濟成長的紅利,那麼即便仍然還有不滿的聲浪,一般是不會太大的。經濟一片蕭條,但有一小撮人繼續水漲船高,仍然夜夜笙歌,而大部分人則連自擁的棲身之處都成問題的話,那不滿的聲浪高昂,則也不足為奇了。所以啊,還是那句話,民生的改善還是極為重要的。
胡逸山
馬來西亞首相前政治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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