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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厘頭達人﹕老係寶 腦要補 人道關懷×創意 認知腦退化症長青網文章

2016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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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6年02月14日 06:35
2016年02月14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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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聽崔志文(Kenny)講故事,就像看周星馳的電影,滿是「九唔搭八」的笑料,例如有人拿牙刷刷馬桶、半夜凌晨拿着晾衣竹當擔挑,衝出門說要開檔賣菜……「曾經有個伯伯跟我抱怨,說家中有兩個工人,好煩好煩,其實其中一個是他的太太。」


這些黑色幽默的故事,都是患腦退化症長者的真人真事。


Kenny一身西裝顏色繽紛,言談跳脫,扮長者說話的語氣維肖維妙,不像一般電影中那些做長者服務、一臉嚴肅正經的社工,其實他已有十年長者服務的社工經驗,一直專注照顧患腦退化症的長者,現於中大教授老年學的課程。


「做腦退化症的服務,你要好有幽默感,見到對方拿牙刷刷馬桶,先不要責罵,而是可以說,你真係有創意,個馬桶的確係幾污糟,要刷下。」


他頓了頓,認真道:「因為你要由他們出發,用他們的眼光看世界。」


他的博士學位研究題目,正是腦退化症病人的主觀世界。


腦退化症 失認•失用•失語

腦退化症(又稱認知障礙症或老人癡呆症)的英文名Dementia來自拉丁文,「ment」是「心智」,「de」是「失去」,因此台灣譯作失智症。患者通常有失認、失用、失語其中一種症狀,失認就是忘記與身邊人的關係,例如把照顧自己的太太當成工人;失用就是忘記事物的用途,例如拿牙刷刷馬桶;失語就是忘記物件的名稱,說得出這是用來看時間的工具,但叫不出「手表」。


現時香港六十五歲或以上的長者,約十分一之患有腦退化症,估計到二○三六年,患者將高達二十八萬人,每十個家庭中,就有一個家庭可能有成員患腦退化。不過,80%的患者都屬早期,若有適當照顧,可減緩病情惡化,維持在輕度退化的狀態達七八年。最先發現患病的,一定是患者本人,但不少患者會加以掩飾,「有時他們整個星期只做一道菜,你可能會以為老人家偏食;若叫他們煮九道菜的團年飯,他們立即會說『好累呀,出街吃吧!』」


腦退化症患者:觀察力很強

在電影《永遠的愛麗絲》(Still Alice)裏,語言學教授患上腦退化症,就嘗試用手機提醒自己住址,甚至女兒的名字。Kenny估計,隨着香港整體教育水平提升,將來患者會利用工具幫助記憶,到時更難察覺。


「癡呆症其實是形容中、晚期的病徵,但不少人因都因為這名字而諱疾忌醫。」二○一一年,他當時任職的賽馬會耆智園就舉行「正名比賽」,選出「腦退化症」取代「癡呆症」,希望改變公眾的印象。「你問香港人,提起腦退化症會想到什麼?他們會答你,失憶、迷路等負面詞語。有多少人會說,他們(患者)經常笑笑口,喜歡留意身邊的事物?」患腦退化症的長者,對四周環境的觀察力很強,有長者忘了自己住在院舍,以為自己身在監獄,卻留意到「獄卒」有不同級別:「嗱,呢個呢(職員)係負責睇住我哋嘅,著唔同衫嘅(社工)就高級啲,係獄長!」讓人哭笑不得。


有老人家可照顧,是福氣

每個人都會老,每個家庭都有老人家,Kenny接觸的第一位腦退化長者,是他的祖母。Kenny中學時與祖母同住,每早祖母老是翻箱倒櫃,說不見了東西;她的房間有一個痰盂,每天用痰盂如廁後,就把大小二便四處倒,又說黃大仙顯靈跟她聊天,屢勸不聽,家人大感氣憤。「後來升上大學,對腦退化症有認識,才知道原來她是病了。」


祖母在他升讀大學時入住老人院,後來在他負笈英國時去世,Kenny趕不及回港見她最後一面,「家裏還有老人家可以照顧,是福氣。」老人家除了言語,更喜歡直接的表達情感,例如身體接觸。在祖母還在的日子,Kenny常去探她,幫她餵食、按摩手腳,留心聽她說話。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回應當中的情感。「她會告訴我,神靈顯靈,着她要吃飽,我會說,那你就要多吃點啊。」


現在,不少老婆婆都愛摟着Kenny來親,他也不介意,喜歡張開雙臂給長者們一個大大的擁抱,「所以我不能做青少年服務,會給人投訴性騷擾啊!(大笑)」

設計合長者需要 赴英開眼界

對於腦退化症,坊間有不少誤傳,有院舍職員認為,腦退化的長者喜歡揑人,還愛挑皮膚薄的地方下手,其實都是誤解。「將這個病掛上他們身上,所有事情都可以合理化,他們是病人,但好多事情是外人沒有關心。」盛了飯給老伯,他卻盯着飯碗不吃,「污糟!」原來飯裏有菜,他忘了菜心是可以吃的,以為有異物掉進飯裏。


老人服務從來不是熱門行業。Kenny讀大學時,因選修老年學的學生不足,開不成科,畢業後,想深造相關知識,本地卻沒腦退化症的專門課程。因此,他特意遠赴英國Stirling大學,攻讀腦退化症碩士課程。當地對腦退化症患者的人道關懷跟創意,令他大開眼界。「首先,他們願意花心思設想患者的需要,已經好厲害!在香港,覺得靚就得,但不代表對長者好。」Stirling大學有專門教授相關環境設計的中心,由窗簾、室內間格到家具,原來背後都大有學問。


起居家具設計 讓長者安全玩

院舍間格盡量沒柱沒牆,方便看護「一眼關七」;窗簾要用柔和的顏色,不印任何圖形或人像,因有研究證實容易引發幻覺;杯碟餐具全有數字標示,方便長者指出他要哪一件;家具以顏色突顯用途,例如廁板髹上綠色,對比白色的廁缸。不少腦退化症長者都會遊走,香港不少院舍為避免長者遊走或跌倒,將長者綁住,英國卻會在椅子花心思,長者需移動椅子才能站起來,方便看護發現。當地甚至會建一條「遊走徑」,中間設置遊樂設施,讓長者玩個夠!「這些都是很細微的地方,卻是真的為老人家着想。」


「在英國我學會,有困難不是逃避,不是做不到就放棄,而是如何調整,去切合長者需要。例如要搞園藝活動作為治療,若長者把泥吃進肚裏怎麼辦?他們就找到一些可以吃的泥!」原來讓腦退化長者參與的活動,也可以很有創意。英國有由腦退化長者營運的茶座、士多,更讓他們開咪主持電台。「其實他們都是哦哦地說話(大笑),但這些活動讓他們覺得自己還能生活(function)到。」


知識解開對病人的「綑綁」

「在香港,安全的顧慮蓋過了許多事情。當然,設計活動的開放程度視乎安全程度,愈有知識,你就愈有自由度,否則只能選最保守的方案,因此知識很重要。」他受法國哲學家傅柯(Michel Foucault)影響很深,「知識就是權力(power),我希望用自己的知識去幫人。」學成歸來,他開設全港首個腦退化症證書課程,為前線照顧者提供培訓,引入英國的模式及新思維,更因此獲Stirling大學提名,獲頒英國傑出校友獎(Education UK Alumni Awards)的「社會影響力獎」。該獎由英國文化協會主辦,多家英國高等院校協辦,於全球八百位參選者中選出負笈英國的傑出校友,Kenny是香港三名得獎者之一。


「被動的復康」,非從長者角度出發

香港的醫療體系發達,是全球最快到達醫院的地方之一,但同樣,醫務人員的權威亦蓋過一切。因深信知識就是權力,Kenny擁有三個碩士學位,除了英國那個,另外兩個分別是社會服務管理及老年學,「那就不用給護士欺負嘛!護士說,他糖尿指數好高呀,這個不能吃,會死的;我有這方面的知識,就知道不會死,最多就是留心一點。」Kenny笑說。


傅柯以「醫生的凝視」(medical gaze)質疑現代醫學的非人化,將患者視為「患病的肉體」,而非有個性的「人」。在「腦退化」或「年老」的標籤下,抹殺了多少長者作為人的需要?怕長者跌倒,便將他們綁在椅上;不少長者需插喉餵食,為防止其拉扯喉管,職員只好綁着他們雙手。在照顧他們的身體以外,我們如何讓他們活得完整而有尊嚴?


「英國院舍的活動,總有動有靜,適合不同性格的長者。香港只有參加或不參加,其實是沒有選擇。」理想的長者照顧,是以他們的角度出發。原來,伯伯們較不喜歡到日間中心,Kenny調查原因,竟是因中心抽起了馬經及風月版,又不能講粗口,而且護士姐姐太無微不至,讓「麻甩」的伯伯們感到不自在!「於是我開設了兩個小時的男人天地,大受歡迎呢。」


Kenny形容香港是「被動的復康」,長者進了院舍,病情只會愈來愈差。「有人說長者像小朋友,去日間中心就像返幼稚園,我不同意。他們是成年人,應獲得尊重。你跟他說話的語言會影響他們如何看自己,他們覺得自己有成就,你卻當他們是小朋友,其實是矮化他們。」有院舍讓長者幫忙摺毛巾,這邊廂讚他們摺得好,那邊廂又當場拆開,「不只是讓他們有事可做,而是令他們覺得仍過着有意義的生活。」


認識這個症加強社區早期評估

隨着人口老化,腦退化症的照顧需求將愈來愈大。現時日間中心多以康樂活動為主,再下一步已是照顧中、晚期患者的院舍。然而,八成腦退化長者都屬初期階段,因此基層的健康照顧是當務之急。社聯提出的《老年癡呆症2012-2017策略行動方案》,就提出要加強社區的早期評估、非藥物治療的照顧、以及推動公眾認識腦退化症。「香港整個文化都要變,需要整個城巿配合。你在餐廳看到有長者坐在一旁很久,會不會有所警覺,上前關心?」台灣就推出了NFC手環,巿民看到疑似走失的長者,可以手機掃描,比對資料庫確認身分。


照顧者的需要

在電影《明日的記憶》中,渡邊謙飾演的男主角得了腦退化症,最終與妻子擦身而過,卻相逢不識,妻子跟在身後,泣不成聲。相比起忘卻前事的患者,照顧他們的家人同樣需要支援。Kenny看電影時頗有感觸,「我覺得好可惜,想做一些事情,幫他們在(病况)還沒這麼差時,留下美好的回憶。」


他說,原來情感記憶(emotional memory)比認知記憶(cognitive memory)來得深刻,最着緊長者的家人,往往是他最不喜歡的人,因他們管得最多;反而少見面的家人,因為每次見面都帶他去飲茶,留下正面的情感記憶,所以長者都愛見到他們。有老伯因腦退化,忘了自己患糖尿病。家人為了讓他吃藥,便哄他說那是維他命丸,他卻留意到藥瓶上「毒藥」的字,跟Kenny投訴,「他們想害我!」


還記得時,留下美好回憶

Kenny請家屬調整心態,不要介意,「因為長者不知道你為他好,他自己也不想的」。有位太太患了額顳葉退化,連如廁也需要協助。因其病徵之一是會撥開擋在眼前的物品,故會揮手打人,丈夫強忍着,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當時看到他,精神狀態很差,後來因為她病情惡化,轉到了院舍。」照顧腦退化症長者的起居不易,家人宜盡量善用社區機構的支援服務,「不要覺得有罪疚感,或只有我最了解他,可以照顧他,這樣你一定會『爆煲』。」


他建議家人可以與長者做多些開心的事,留下美好的回憶。正因情感的記憶比認知記憶來得深刻,就算患者忘了你是誰,你倆一起看過的風景,那些開懷大笑的回憶,卻不會在他的腦海褪色。在生命的盡頭,你可能想不起自己,但與所愛的人共度的吉光片羽,卻永留心間。


善終,善別

腦退化症到了晚期,患者無法以言語回應家人。「許多時候,我們都希望見得到回應,但長者不會講愛你、鍾意你,只是由他們的眼神、動作,可以知道,他們感受到你的愛。因為對他們來說,能專注看着你,已需要很大的努力。」


筆者想起曾採訪的一個故事。一位老伯因事與子女分離,在病危一刻,其他子女以facebook廣傳尋人信息,最終失散二十年的兒子來到老父病榻前,父親已因嚴重腦退化,眼睛都睜不開,只能動手指回應兒子,但一家人都慶幸,在最後的日子,最終都一家團聚。


做長者服務,難免要面對死亡。「有時你做的事情未必是為了長者,而是家人做了,會感到安心。無論他在哪一刻離開這世界,也會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重要的,不是對方如何回應你的愛,而是你有多愛他。Kenny也是生死教育師,「走的要講善終,在生的要講善別。我會跟自己說,就算跟他明天不在了,我也慶幸有緣分跟他相遇,能給他一個小時快樂的回憶。」縱使相逢已不識,但還有機會為所愛的人付出,已是種福氣。


文﹕黃熙麗

圖﹕陳淑安

編輯﹕蔡曉彤

sundayworkshop@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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