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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基地恐怖組織（蓋達）對巴黎《查理周刊》的血腥屠殺震驚了全世界，引發了包括絕大多數伊斯蘭信徒在內的一致譴責。這原本可以為法國贏得廣泛同情，成為基督教文明和伊斯蘭教文明之間相互理解與對話溝通的一次良好契機，不幸，卻被法國總統奧朗德徹底搞砸了。不知是出於本能還是出於私心，奧朗德驚人迅速地作出情緒化激烈反應，不容置疑地堅決站在《查理周刊》一邊，打出「我是查理」的正邪二分式口號，把這次恐怖襲擊解說為對西方核心價值——言論自由的攻擊，一小群極左的、有着馬列毛主義歷史紀錄的極端分子，被美化成西方價值觀的聖鬥士。這名政績低劣的左派總統闖的禍已經開始露出端倪，全世界穆斯林的抗議此起彼伏，不難預見，西方國家更大的禍事還在後頭，很可能，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之間的文明衝突將惡化成文明戰爭，與烏克蘭內戰引發的新冷戰一道，令西方國家陷於兩面作戰的困境。
誰代表西方價值？
不認同、或不完全認同西方價值觀（實際上是指當今西方的主流價值觀）的不僅僅是伊斯蘭恐怖主義，而是太多的非西方文明，以及西方文明自己的許多極端派別，比如馬克思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恐怖主義遭到全世界（包括伊斯蘭溫和派在內）的普遍譴責，不是因為它「挑戰西方價值觀」，而是因為它超出了人類文明的基本道義底線。把恐怖分子對《查理周刊》的屠殺，和不認同西方價值觀扯到一起，這是對事實的嚴重歪曲，不客氣地說，這是在挑起文明衝突。這還不算，奧朗德總統更進一步，令全世界誤以為《查理周刊》代表西方價值觀，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據我的淺薄理解，作為西方核心價值觀之一的自由，乃是植根於英國保守主義傳統之上的、法律和道德約束下的自由，而英國保守主義的核心價值恰恰是對文化傳統、正當權威、克制自律的高度尊崇，與法國啓蒙運動和法國大革命締造的那種打倒一切權威、推翻所有傳統、不受任何約束的放縱式極端自由適成對照。這種法國放縱式自由在上世紀60年代的極左學生運動當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查理周刊》諸公恰恰是這個無政府文化虛無主義和道德虛無主義的餘緒，他們和所謂的「後現代」們一起，正在一點一點腐蝕、瓦解着西方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觀。他們怎麼會是西方價值觀的代表？
《查理周刊》沒有違法，它把法律允許的自由權利推到了最極端的邊界，這值得讚美和鼓勵嗎？法律之外，還有道德規範，還有文明禮貌，還有對他人，對其他文明、其他民族歷史傳統的尊重呢，這些都可以一概不予考慮嗎？如果法國是一個單一民族和單一文化的封閉國度，那或許還能行得通，可是，不正是法國左派（和深受法國左派影響的全世界左派）一直在鼓吹「多元文化主義」，鼓吹所有文化（當然也就是所有價值觀）一律平等、沒有高下對錯之分嗎？如今遍佈法國城鄉的600萬伊斯蘭教徒，不也正是在這種玫瑰色理想的驅使之下被引來法國的嗎？照《查理周刊》這種對伊斯蘭核心教義沒心沒肺、不顧死活的嘲諷侮辱，法國原住民如何可能與這600萬人和諧共處？
誰製造了四處起火的世界？
這個四處起火的世界究竟是誰造就的，衆說紛紜，但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恐怕是很難否認的，那就是西方左派一直在向全世界強制推行他們那套嚴重脫離實際、一廂情願、自我中心的玫瑰色理想。理想當然不是壞事，沒有理想就不會有社會進步和改良，但理想如果戴着玫瑰色眼鏡，就有可能變成「盲人騎瞎馬」，成為通往地獄之路——「通往地獄之路，經常是由善良願望鋪成的」；其中一個典型案例，就是馬克思的共產主義人間天堂玫瑰夢讓我們中國人遭受的慘痛浩劫，直到今天，我們仍然深陷於其中難以自拔，而無數的西方左派仍然在費盡心機為馬克思辯護。
是時候了，西方國家應該做幾個大調整：1，非西方世界今天的中心問題依然是如何實現現代化，而現代化進程是有其內在規律和順序的——首先要有一個能有效治理國家的政府，來建立國內秩序，而恐怖主義的根源，就是因為許多非西方國家不具備這個基礎條件；有效政府建立之後才談得到實行法治和人權保障，法治之後才是推行民主。西方國家亟需認清這個秩序、法治、民主（而不是民主、民主、民主！）的順序，把重點轉移到幫助發展中國家實現法治；2，西方應當對自身的軟實力有充分的自信，眼光長遠些，更多地依靠示範和交流來推行西方價值觀，用不着如此急躁、草率地強推民主；3，以行為的結果（而不是意圖）作為尺規，中止願望好、後果壞的外部干涉——尤其是推翻專制獨裁之後導致無政府狀態的錯誤干涉；4，團結伊斯蘭溫和派和其他不認同西方價值觀、但反對恐怖主義的所有非西方力量，集中打擊恐怖主義，停止未經聯合國合法批准的單邊行動，慎用武力；5，放棄內部多元文化主義的幻夢，每個國家都應該大力維護其主流文化，否則，國家勢將碎片化，進而土崩瓦解；多元文化主義反倒是應該在國家之間、不同民族之間切實推行；6，回歸現代文明、現代化的核心價值，警惕「後現代」的破壞性影響。
現代文明仍是當代世界主流
為什麼要堅持現代化，堅持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簡單說來，是因為只有現代化能夠解決前現代社會無法克服的、「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的治亂迴圈。前現代社會之所以總是在治亂迴圈之中兜圈子，是因為兩個主要原因：第一，新王朝秩序建立，經濟就開始繁榮，經濟繁榮人口就不斷增長，但自然資源的人均佔有量是有限的，遲早會遭遇瓶頸，生活水平隨之下降；第二，專制王朝的內在腐化趨勢必定會不斷惡化，政權的治理效能就會不斷低落；兩項相加，社會遲早要失序崩潰。而「現代化」無非就是用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解開了傳統農業經濟的人均自然資源（人均耕地）瓶頸約束，用憲政革命和民主革命解決了專制秩序的內在腐化問題。政府適度干預的、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自由競爭市場經濟，自由民主政治，政府承擔社會保障責任的福利國家——這個現代文明就是當代世界的文明主流，不管左派、極左派如何挑現代化的毛病，全人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明出更好、更有效的新辦法來替代這一套辦法，就此而言，福山的「歷史終結論」主旨並沒有錯。而伊斯蘭世界的根本問題，一言以蔽之，就是死守傳統、極端保守，拒斥現代文明，不但不向這個具有極大競爭優勢的文明學習，反而視之為洪水猛獸、兇惡敵人，而恐怖主義不過是這個伊斯蘭「前現代」總體價值觀的極端形態罷了。
很清楚，《查理周刊》事件不是伊斯蘭文明主流和西方現代文明主流之間的文明衝突，它更與言論自由——法律與道德約束下的、英國古典自由主義意義上的自由——等西方現代核心價值無關，它是西方「後現代」反文明少數派，和伊斯蘭邊緣性「前現代」極端派，這兩個極端派、少數派之間的衝突。
再多說一句：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管中共有多少錯誤，至少，這是一個有極其明確的現代化導向的政黨；中共的問題是選錯了現代化的具體路徑，而不是從根本上拒斥現代化。這樣比較全面地看問題，可以讓我們對中共多一些寬容和理解，少一點絕望和悲憤，有利於避免重走法國式激進革命的邪路。
作者簡介﹕北大社會學研究所原研究員
誰代表西方價值？
不認同、或不完全認同西方價值觀（實際上是指當今西方的主流價值觀）的不僅僅是伊斯蘭恐怖主義，而是太多的非西方文明，以及西方文明自己的許多極端派別，比如馬克思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恐怖主義遭到全世界（包括伊斯蘭溫和派在內）的普遍譴責，不是因為它「挑戰西方價值觀」，而是因為它超出了人類文明的基本道義底線。把恐怖分子對《查理周刊》的屠殺，和不認同西方價值觀扯到一起，這是對事實的嚴重歪曲，不客氣地說，這是在挑起文明衝突。這還不算，奧朗德總統更進一步，令全世界誤以為《查理周刊》代表西方價值觀，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據我的淺薄理解，作為西方核心價值觀之一的自由，乃是植根於英國保守主義傳統之上的、法律和道德約束下的自由，而英國保守主義的核心價值恰恰是對文化傳統、正當權威、克制自律的高度尊崇，與法國啓蒙運動和法國大革命締造的那種打倒一切權威、推翻所有傳統、不受任何約束的放縱式極端自由適成對照。這種法國放縱式自由在上世紀60年代的極左學生運動當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查理周刊》諸公恰恰是這個無政府文化虛無主義和道德虛無主義的餘緒，他們和所謂的「後現代」們一起，正在一點一點腐蝕、瓦解着西方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觀。他們怎麼會是西方價值觀的代表？
《查理周刊》沒有違法，它把法律允許的自由權利推到了最極端的邊界，這值得讚美和鼓勵嗎？法律之外，還有道德規範，還有文明禮貌，還有對他人，對其他文明、其他民族歷史傳統的尊重呢，這些都可以一概不予考慮嗎？如果法國是一個單一民族和單一文化的封閉國度，那或許還能行得通，可是，不正是法國左派（和深受法國左派影響的全世界左派）一直在鼓吹「多元文化主義」，鼓吹所有文化（當然也就是所有價值觀）一律平等、沒有高下對錯之分嗎？如今遍佈法國城鄉的600萬伊斯蘭教徒，不也正是在這種玫瑰色理想的驅使之下被引來法國的嗎？照《查理周刊》這種對伊斯蘭核心教義沒心沒肺、不顧死活的嘲諷侮辱，法國原住民如何可能與這600萬人和諧共處？
誰製造了四處起火的世界？
這個四處起火的世界究竟是誰造就的，衆說紛紜，但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恐怕是很難否認的，那就是西方左派一直在向全世界強制推行他們那套嚴重脫離實際、一廂情願、自我中心的玫瑰色理想。理想當然不是壞事，沒有理想就不會有社會進步和改良，但理想如果戴着玫瑰色眼鏡，就有可能變成「盲人騎瞎馬」，成為通往地獄之路——「通往地獄之路，經常是由善良願望鋪成的」；其中一個典型案例，就是馬克思的共產主義人間天堂玫瑰夢讓我們中國人遭受的慘痛浩劫，直到今天，我們仍然深陷於其中難以自拔，而無數的西方左派仍然在費盡心機為馬克思辯護。
是時候了，西方國家應該做幾個大調整：1，非西方世界今天的中心問題依然是如何實現現代化，而現代化進程是有其內在規律和順序的——首先要有一個能有效治理國家的政府，來建立國內秩序，而恐怖主義的根源，就是因為許多非西方國家不具備這個基礎條件；有效政府建立之後才談得到實行法治和人權保障，法治之後才是推行民主。西方國家亟需認清這個秩序、法治、民主（而不是民主、民主、民主！）的順序，把重點轉移到幫助發展中國家實現法治；2，西方應當對自身的軟實力有充分的自信，眼光長遠些，更多地依靠示範和交流來推行西方價值觀，用不着如此急躁、草率地強推民主；3，以行為的結果（而不是意圖）作為尺規，中止願望好、後果壞的外部干涉——尤其是推翻專制獨裁之後導致無政府狀態的錯誤干涉；4，團結伊斯蘭溫和派和其他不認同西方價值觀、但反對恐怖主義的所有非西方力量，集中打擊恐怖主義，停止未經聯合國合法批准的單邊行動，慎用武力；5，放棄內部多元文化主義的幻夢，每個國家都應該大力維護其主流文化，否則，國家勢將碎片化，進而土崩瓦解；多元文化主義反倒是應該在國家之間、不同民族之間切實推行；6，回歸現代文明、現代化的核心價值，警惕「後現代」的破壞性影響。
現代文明仍是當代世界主流
為什麼要堅持現代化，堅持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簡單說來，是因為只有現代化能夠解決前現代社會無法克服的、「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的治亂迴圈。前現代社會之所以總是在治亂迴圈之中兜圈子，是因為兩個主要原因：第一，新王朝秩序建立，經濟就開始繁榮，經濟繁榮人口就不斷增長，但自然資源的人均佔有量是有限的，遲早會遭遇瓶頸，生活水平隨之下降；第二，專制王朝的內在腐化趨勢必定會不斷惡化，政權的治理效能就會不斷低落；兩項相加，社會遲早要失序崩潰。而「現代化」無非就是用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解開了傳統農業經濟的人均自然資源（人均耕地）瓶頸約束，用憲政革命和民主革命解決了專制秩序的內在腐化問題。政府適度干預的、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自由競爭市場經濟，自由民主政治，政府承擔社會保障責任的福利國家——這個現代文明就是當代世界的文明主流，不管左派、極左派如何挑現代化的毛病，全人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明出更好、更有效的新辦法來替代這一套辦法，就此而言，福山的「歷史終結論」主旨並沒有錯。而伊斯蘭世界的根本問題，一言以蔽之，就是死守傳統、極端保守，拒斥現代文明，不但不向這個具有極大競爭優勢的文明學習，反而視之為洪水猛獸、兇惡敵人，而恐怖主義不過是這個伊斯蘭「前現代」總體價值觀的極端形態罷了。
很清楚，《查理周刊》事件不是伊斯蘭文明主流和西方現代文明主流之間的文明衝突，它更與言論自由——法律與道德約束下的、英國古典自由主義意義上的自由——等西方現代核心價值無關，它是西方「後現代」反文明少數派，和伊斯蘭邊緣性「前現代」極端派，這兩個極端派、少數派之間的衝突。
再多說一句：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管中共有多少錯誤，至少，這是一個有極其明確的現代化導向的政黨；中共的問題是選錯了現代化的具體路徑，而不是從根本上拒斥現代化。這樣比較全面地看問題，可以讓我們對中共多一些寬容和理解，少一點絕望和悲憤，有利於避免重走法國式激進革命的邪路。
作者簡介﹕北大社會學研究所原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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