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以便捷聞名，交通便利，購物便利，連丟垃圾也十分便利。
回想在街上的經驗，手上的垃圾，不超過三數分鐘便有垃圾桶可棄置，因為垃圾桶幾乎總有一個在左近，市面上，原來已有逾四萬個公共垃圾桶為我們服務。
自七十年代起，清潔運動灌輸我們清潔香港人人有責、不要亂丟垃圾的信息，街道愈多垃圾桶，愈方便市民丟垃圾，似乎沒有不妥。
最近臉書卻出現一個「再見垃圾桶」群組，發起人說自己對垃圾桶有「特殊癖好」，但並非因為香港的垃圾桶設計別具特色，而是從垃圾桶中，發現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香港為什麼需要那麼多公共垃圾桶？」在方便當下，香港的垃圾桶，又觀照出怎樣的香港價值？
修頓遊樂場 28個垃圾桶
記者相約「再見垃圾桶」群組發起人朱漢強訪問，地點在修頓遊樂場。坐在看台上，平日只會留意人踢球，今次把焦點放在垃圾桶上，綠色的垃圾桶如守衛般「保護」球場，朱漢強曾統計過，這個運動休憩的地方，垃圾桶數量竟達二十八個，另有三組分類回收箱，最近距離，五步左右便有一個垃圾桶，他笑說：「打場波啫，不用那麼多垃圾桶呀！」朱漢強近幾年觀察香港不同地方的垃圾桶，修頓遊樂場垃圾桶眾多，是他眼中有趣的地方之一。
曾做過記者，亦在環保團體工作近十年，朱漢強不時觀察城市現象，發掘社會問題，「如果不思考現象背後，只着重垃圾堆積有多少個維園，多少架巴士重量，大家會麻木。多想背後原因，愈是觀察，天線伸了出來，愈觀察得到更多問題」。早年他做光污染調查，有一個例子令他印象深刻，「我家樓下的商場，半夜只有一間便利店營業，但整個商場開了六百多盞燈，我想，這個城市為何這麼奇怪？東方之珠並非二十四小時亮燈就叫作東方之珠。在香港生活太久，很多時大家習以為常覺得一切是這樣」。
公眾垃圾桶遍佈街道、巴士站、港鐵出口、公園、泳灘等不同地方，香港的公園、泳灘及運動場等由康文署管轄，至於街道清潔，則由食環署負責，「據食環標準，平均每六十米放置一個垃圾桶，以我所見，大部分少於六十米就有。我不反對有垃圾桶，但數量是不成比例的多。」
保持街道清潔，放置大量垃圾桶方便市民丟棄垃圾，從方便角度並無不妥，「可是方便換來了一定代價，一些城市少垃圾桶，令人覺得不便，但正正因為不便可改變行為 」。香港有一種文化，垃圾清理了就當已把問題解決，他形容為「無眼屎乾淨盲」，「如果說城市有錢，可支持這種你丟，我盡快同你收拾的方式，這不是可持續的方法，假如有一天，城市資源或金錢短缺時，要返轉頭是很難的事」。
方便棄置助長「無謂消費」
政府背後的邏輯思考大抵是，有責任使垃圾桶遍滿全地，使人不會隨地丟垃圾。翻查食環署近十年的年報，在環境衛生一項，二○○六年或以前註明「為方便市民，本署幾乎在全港各巴士站、主要路口、渡輪碼頭及公共運輸交匯處設有廢屑箱」。到二○○七年開始已沒有「幾乎」兩字，廢屑箱的清倒次數視乎收集量及個別地區而定，由早年的每天四次至八次，至近二○○六年開始一至八次。廢屑箱數量，二○○四年為一萬八千個，二○一四年升至逾二萬一千二百個，而康文署也設有一萬九千個垃圾桶在管轄的地方。
不假思索 遺棄死動物
食環署稱垃圾桶為「廢屑箱」，意味垃圾桶是丟棄廢屑，綜觀現在的公眾垃圾桶，什麼類型垃圾也有，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大型的小型的，因為垃圾桶實在太方便就手。朱漢強早前訪問了退休的食環署清潔工，過去十五年，她在垃圾桶執拾了逾500隻被遺棄的動物，有貓、狗、烏龜、兔仔，雀鳥等等，「垃圾桶是丟死物垃圾的地方，但因為太過便利，我們不假思索丟了就算，那怕這是有生命的小動物」。
一個城市不能否定垃圾桶存在的需要，但朱漢強反問，「要有幾多？生活形態是否這樣繼續下去？ 多垃圾桶，促進了方便棄置的一種消費模式，因為太隨手，不作考慮便丟棄和購買。」
垃圾看不見 但在土地裏
香港清潔運動歷史悠久，有一定成效，七十年代有垃圾蟲標誌，八十年代曾以一幅「怒目而視的雙眼」作廣告海報，警告市民亂拋垃圾惹人憎，甚具阻嚇力。時至今日，市民早已培養垃圾丟進垃圾桶的公德心，「做到有成效，再沒有提升清潔香港的層次，政府是否可以做得更多，鼓勵大家做好資源分類和源頭減廢？大家有錯覺，以為將垃圾丟進垃圾桶已經盡了公民的義務和責任，事情並不如此，最大的垃圾桶在堆填區，垃圾看不見，但在土地裏面。不管是燒毁它，灰飛煙滅在空氣中，或有一部分變成海洋垃圾，物理不變的定律是它沒有消失，只是轉移到不同環境當中，用不同形態存在」。我們換更大的堆填區，換更大的垃圾桶都沒有用，「因為我們不懂關水喉，只懂換更大的缸。即使堆填區再擴建，也不能用太久」。近年很多社會事件，令人察覺到推動社會改善或改革，不是只靠由上而下，而是由公民自覺，公民自醒去做，「以前香港人叫自己做市民，我們習慣自稱為市民，我們失去自覺，我們其實是公民，公民身分有權利有義務，自己有自覺去做嘢 。」
香港人比別人浪費
堆填區爆滿問題迫在眉睫，據環保署資料，二○一二年於堆填區棄置的固體廢物量，家居廢物每日平均量達6286公噸，「相比台北，首爾，甚至東京，我們的家居廢物多別人三成至近一倍。我不覺得我們要比人穿得多，食的比人多，丟的要比人多。有兩種情况導致這問題，一是我們比別人浪費，二是有人『塞』些東西給我們，令我們不得不浪費，例如包裝廢物，令日常生活當中不得不製造垃圾。」
先消費 後浪費
消費文化是問題之一，製造垃圾問題，香港相比其他地方特別嚴竣，他解釋：「台北的廢物政策，認為應先由生產者負責，生產者生產的貨物，或入口的貨物，台北會做立法，例如包裝廢物，電子廢物的生產者責任，他們會先做這些法規，然後再做家居廢物收費，但香港責任全由公眾負責，早兩年才講電子產品生產者責任，有些生產商說費用會百分之百轉嫁給消費者，他們不覺得自己有責任。」
另一種問題就是鼓勵消費，消費的對應面就是浪費。近日聖誕新年，大家忙於購物、開派對，交換禮物，節日過後，除了回憶，還剩下什麼？是一大堆垃圾。「聖誕節如黃霑話齋，就是交換垃圾的日子。很多物品未必需要，到新年大掃除就丟出來。消費不是一個問題，但沒多少人會想，自己是否有真的需要，是否會快樂滿足？」
「再見垃圾桶」
近十年八載大家對城市和土地的關愛多了，垃圾與土地有密切關係，朱漢強在臉書設立「再見垃圾桶」群組，視垃圾桶為切入點，讓大家關心城市，透過專頁分享這幾年對香港垃圾桶的觀察，「 一個人的觀察有限，多些人留意才好玩」，鼓勵更多人留意垃圾桶問題。
「好玩」是重要的元素，或許你可以跟朱漢強一樣，想想過去五年，有沒有一些五年前沒有出現過，但近年出現在家居或生活當中的東西，大家拍一張照，拼在一起，一起觀察「垃圾」種類的轉變。
文/ 李佩雯
圖/ 胡景禧、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
編輯/ 蔡曉彤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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