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職爸爸﹕借喻是一種觸覺訓練

【明報專訊】如果你要問，文學之中若只有一種技巧是最高明的，那麼，以我有限的知識，我只能這樣回答﹕那就是「借喻」。


為何要寫落日？

「借喻」是什麼意思呢？「借喻」的意思就是，表面上在說這樣東西，實際上卻在說另一樣東西。譬如有人寫「他頭上頂着一蓬亂草」，那麼他表面上說的是「亂草」，實際說的是一頭凌亂的頭髮。中國唐詩的借喻深入骨髓﹕表面寫的是花是鳥，實際寫的是「濺淚」和「驚心」；表面寫景，實際寫內心；表面寫別人，實際寫自己。


幾乎每一件事物，落在唐詩裏，都是「借喻」。夕陽代表什麼？夕陽所代表的，是一種人力難以挽回、即將失落的美麗。飄在空中的植物代表什麼？代表一個離鄉遠走的游子，將會飄泊在無根的異鄉。


於是，寫落日，其實是寫痛惜，寫飄蓬，其實是寫離別。


任何事物，在文學家眼中，都有一種意象。


蛾與鎖的象徵意義

最恐怖的「借喻」出現在《沉默的羔羊》裏，「食人教授」給聯邦密探見習女探員一道解決連環兇殺案的線索，他問﹕「蛾代表什麼？」答案是「變身」。原來那一連串兇殺案的破案關鍵，就是要查出兇手所喜愛的「蛾」代表什麼。


倪匡的「衛斯理科幻小說」，有一段時間，很喜歡在說故事前說一段閒話，表面與故事主題無關，但想深一層，又覺得有極其深入的關係。他寫過一段關於鎖的描述，非常巧妙。首先出現了一個外星人，他問人類鎖是什麼東西，那人未及回答，外星人腦裏稍一搜尋，即知道答案。他說：「哦，鎖是用來保管財物的東西，防止別人偷竊。在我們的地方，由於沒有偷竊這樣的行為，所以沒有鎖這種東西的發明。」這段閒話，大約應該到此結束，不料，倪匡話鋒隨即一轉，他指出，外星人這番話，其實說明了他對地球人劣根性了解得還不夠透徹，因為鎖除了用來防盜，還會用來囚禁別人。於是，平凡的一種東西，例如鎖，落在倪匡手裏，就變成用來呈現人類劣根性的一種「借喻」。


跟孩子談風花雪月

我說文學技巧中最重要的是借喻，是因為文學所建基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種「借喻」。我們看到一組由奇怪筆畫組成的東西，腦海中出現就不是這種奇怪的符號，而是一種東西，一種景象，或者一種心理活動。如果一種外星生物不了解「借喻」，他是難以明白，人類為何會看着一堆符號而悲從中來，而感動流涕。


目前的小學，很多在一年級已經要求學生作文。這些學生之中，許多識字有限，如何能寫作？這是困擾許多家長的難題。但是，我覺得，有種訓練，可以自小培養孩子敏銳的作文觸覺。那就是借喻的訓練。


平日空閒時，就問孩子，風有什麼特性，花有什麼特性，雪有什麼特性，月有什麼特性……然後和孩子多看動物紀錄片，讓他們從動物的生死愛懼之中，看到動物片對人類的「借喻」。漸漸，孩子的文學觸覺，就這樣一點一滴，慢慢滋長。（此專欄隔周刊出）


作者簡介﹕資深新聞工作者，曾採訪多個「第三世界」國家，卻認為自己的家更值得探索。現為全職爸爸，兼全職寫字人。有時是悠閒的半職寫字人和忙碌的半職爸爸


文﹕張帝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