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11月18日傍晚，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正式宣布解散眾議院及提早舉行大選，同時推遲原定2015年10月實施的消費稅加稅計劃。在日本政治中，解散眾議院一直被認為是首相的殺手鐧，首相通常會選取有利於本黨獲勝的時間點突然解散國會，以應對在野黨的政治挑戰，藉此重新洗牌。但是諷刺的是，日本一般民眾，乃至執政自民黨內部，對於本次安倍突然宣布解散眾議院都感到不解。自民黨元老町村信孝表示，不明白推遲消費稅加稅和解散眾議院之間有什麼必然關係。日本各大媒體都質疑：安倍政府完全可以通過行政手段向公眾解釋推遲加稅的理由。在執政自民黨擁有國會多數議席，東北核災區百廢待興的情况下，安倍有必要耗費800多億日圓的納稅人稅金在年末實施國會選舉嗎？
無必要為遲加稅解散眾院
按照日本立命館大學政治學者上久保誠人的分析，日本首相歷次解散眾議院實施選舉大致可以分為四類：一是「兩分對立型」，如2005年的小泉內閣「郵政解散」；二是「失言解散型」，如2009年麻生內閣因失言而被迫解散；三是「內閣不信任型」，如宮澤，大平內閣針對在野黨不信任動議的解散；四是「增加議席型」，即考慮通過解散來增加議席，如1980年代中曾根時代的解散。此次安倍的解散大選，表面上似乎屬於第一類，強調將是否繼續實施安倍經濟學的選擇權交給選民來決斷。但詭異的是，日本主流輿論，乃至在野民主黨等各大反對黨派，其實並不反對安倍政府推遲增加消費稅。安倍努力地將本來沒有矛盾的政局塑造為兩分對立的局面，其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安倍真正目標是修憲
不尋常處，必有內情。2012年末，日本某電視台曾播放了一部有關安倍如何在2007年辭職後潛心反省，力圖東山再起的紀錄片。片中可見安倍定期前往位於東京谷中的全生庵練習禪坐，並到處參加黨內學習會聽學演講。據稱，安倍從2007年被迫辭任首相的政治災難中汲取的最大教訓，就是其過往提出的政綱過分明確集中強調安保修憲，無法抓住日本選民的人心。通過改善經濟來提高支持率，以迂迴手段向修憲目標邁進，成為日後安倍的執政重點。
的確，安倍成功了。縱觀他兩年以來的執政戰略，基本特色可概括為：以安倍經濟學為手段抬高內閣支持率，進而實現修憲和日本軍事「正常國家化」的戰略目標。然而，11月初，NHK電視台的輿論調查顯示，安倍內閣的支持率大幅下滑到44％。11月17日，日本公布7月至9月的國內生產總值實際增長率為－1.6％，連續兩個季度出現負增長，經濟陷入衰退，股市大跌。安倍非常明白，股市一跌，支持率必然聯動。未來支持率一旦跌破四成，安倍政權就進入危險水域。通過本次突然的解散國會，安倍期望依靠目前既有的優勢對尚未完成準備的在野黨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挽回正在下挫的支持率，奪回政治主動權，為繼續推動尚未完成的修憲大業鋪路。
人口減少令日陷泥潭
然而，日本目前的燃眉之急真的是實現修憲擴軍嗎？最新12月號的日本政論雜誌《中央公論》刊出特輯，提到了一個當前日本面對的極為嚴峻的問題，那就是人口減少。由於人口減少，日本各企業目前面對嚴重的人手不足問題。優衣庫（UNIQLO）、全日空等不少大企業已經開始計劃將愈來愈多的短期派遣社員和契約社員轉為正社員。但與此同時，轉為正社員後的員工面對的是愈來愈嚴酷的工作環境，過勞死頻頻發生。日本年輕人目前面對的兩難是，要麼成為正社員，面對可能的過勞死威脅；要麼就當短期合約工，面對年年攀升的物價，陷入貧窮。日本是一個對失敗缺乏寬容的社會。由於勞動市場對轉職和非新畢業大學生仍缺乏包容，大學生畢業後一旦在就職戰爭中輸在起跑線上，就很難如安倍這樣有家世背景的政治二世公子輕易翻身。
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衰退的癥結在於對人口不斷減少的問題無動於中，並抗拒引入移民。
據統計，目前日本人口為1億2700多萬。到2060年，日本總人口將降到8600多萬，其中高齡人口驟增，而16歲至60歲的勞動人口將大幅下降到4400萬。 與此同時，日本大部分人口集中在以東京為中心的首都圈，地方人口劇減。走訪日本的地方，最大的印象是各類設施之完善並不亞於東京首都圈，但當地人口之少，特別是缺乏年輕人，正在令整個地區喪失活力。筆者前幾年曾到訪北海道觀光聖地函館。理應熱鬧非凡的火車站附近的商店街冷冷清清，人煙稀少，令人震驚。
拒引進移民如破船沉淪
本來，引入高技術移民對日本來說是一個可行的選項。但環顧日本輿論，專家們對於改善目前日本少子高齡化的討論仍停留在促使女性老人再就業，延長退休年齡，改善育兒環境的層面。只要談到引進移民，就往往和低技術外國人可能帶來的治安問題連在一起，無視高技術移民可能會為日本帶來創意，財富和技術。這就猶如一艘航行在大海上日久失修的破船，雖然海水正在慢慢地流入船艙，但船長仍堅拒外來者的幫助，寧沉不屈。
日本社會近幾年來一直瀰漫着緬懷過去輝煌的高度經濟增長時代的集體情緒。然而日本過去的成功經驗是建立在經濟處於高速成長且周邊亞洲國家相對弱小的前提下。如今，在中韓崛起，美國收縮的國際背景下，日本要想再度崛起，就必須痛下決心徹底改造本國經濟結構，通過對既得利益集團大刀闊斧地改造，重新創造日本的國際品牌。隨着人口不斷減少，負債年年增加，日本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作者簡介﹕日本早稻田大學亞洲研究機構現代中國研究所講師
新聞類別
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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