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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11月16日這一天，離香港1400公里外的沖繩依然風和日麗，然而從早上開始已呈現出濃厚的「變天」氣氛，到了傍晚7時15分當NHK電視台宣布知事選舉的結果，確定「變天」後，首府那霸以及中央政府已決定建設新美軍基地的名護市的街道就沸騰了起來。沒錯，正是這一天，沖繩人民用自己的一票展示了民主的力量，讓「天」變了。
沖繩的「變天」與普選
同樣位於東亞一隅的香港與沖繩的命運有着許多相似之處，除了不約而同地在近代以來經歷過主權的變更與「回歸祖國」之外，也同樣在回歸之後與「祖國」在國民整合與國家認同方面存在不完全一致的「離心」問題。不過，圍繞在「普選」與「民主」的議題上，香港與沖繩卻有着截然不同的命運。
引發「佔中」運動的人大「8•31決定」公布之前，中央政府限制香港普選的意志早在6月10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的《「一國兩制」白皮書》就已聞得樓梯響。除了議論紛紛的「必須愛國愛港」之外，最令人費解的，莫過於新加的普選必須「符合國家安全及利益」的條件。
若要論及「國家安全及利益」與選舉的關係，這次沖繩知事選舉提供了非常值得參考的例子。究竟「國家安全及利益」如何成為這次選舉的焦點？沖繩選民如何思考「國家安全及利益」與民主的關係？中央政府又是如何應對，是否以「國家安全及利益」為由，恫嚇阻止沖繩的選舉？
「國家安全」與沖繩選舉
這次選舉從一開始就充滿着緊張的氣氛，原因是選戰的焦點直接涉及沖繩與中央政府的關係。日本政府早已就位於沖繩中南部的普天間美軍基地搬往北部名護市邊野古海岸與美國達成協議。安倍內閣不顧沖繩社會的激烈反彈，一意孤行，並施壓迫使縣知事仲井真弘多於去年底簽署同意邊野古的填海計劃。此舉引發當地輿論嘩然，沖繩縣議會及各市町議會紛紛通過決議，一致批評仲井真知事違反「搬往縣外」的選舉承諾。正如選舉當天《沖繩時報》頭版標題所示，這次選舉正是沖繩選民對仲井真的言行及對日本政府無視沖繩民意的「嚴厲審判」。
對安倍政府而言，普天間搬遷問題是如假包換的「國家安全及利益」問題。衆所周知，日本的國家安全仰賴《日美安保條約》的庇護，而佔駐日四分之三的美軍基地數十年來長留沖繩也被歷屆日本政府視為國家安全得以確保的重要基石。為彌補沖繩社會所承受的基地壓力，日本政府歷來採用的是「經濟援助」，也就是香港坊間常說的「送大禮」。不過，這世上不是什麽事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今年1月名護舉行市長選舉，選民頂着安倍政府對名護市縮小經濟援助的暗示，選出了反對在該市興建新美軍基地的稻嶺進，而這次縣知事選出與中央政策相左的翁長雄志，也着實地反映了沖繩人民用自己的一票展示「主權在民」與不懼「國家暴力」的意志。翁長雄志在選後明確表明「將不負縣民所望，行使縣知事的權限，全力阻止（中央）政府將普天間基地搬往邊野古的計劃」。
尊重民意調整政策、化解矛盾
從民主主義的視角而言，國家是基於人民自由意志訂立的社會契約而成立，因此國家不能無視民意，國家政策應該跟隨民意的走向作出調整，而不是獨沽一味地要求人民必須聽從政府的命令及指揮。在一個法治成熟的國家，即使中央政府涉及地方利益的某一項政策與當地民意發生衝突，也不可能粗暴地排除地方民選政府與社會的意志，強行推行中央的政策，更不可能以「國家安全及利益」為由，限制及操縱當地的選舉。執政自民黨在自己支持的仲井真弘多敗選後，也沒有擺出咄咄逼人、一副以「國家安全」壓人的態度，而是「誠懇地接受選舉結果，會真誠地與翁長縣知事磋商，盡一切努力，在獲得沖繩縣民理解的前提下，推進普天間基地的搬遷計劃」。
在香港普選爭議方面，為中國人大8．31決定辯護的說辭中，不乏「擔心選出一個與中央對着幹」的特首云云。此說即使比照曾是一個獨立王國（琉球）的沖繩，也顯然不具說服力。以今次沖繩選舉為例，新知事或沖繩主流社會也只是在美軍搬遷問題上與中央政府不一致，並不意味着沖繩社會什麽事都與政府「對着幹」，更不因此意味着沖繩要脫離日本獨立。
筆者過去在琉球大學任教期間曾多次做過民調，結果顯示雖然沖繩人民長期以來不滿美軍基地的存在，但是超過六成的受訪者即使有選擇沖繩前途的自由也反對獨立。上月下旬在香港3個佔領區展開的一項問卷調查也顯示七成五的「佔中者」反對「港獨」，既突顯了爭取普選與「港獨」風牛馬不相及，也反駁了硬要將「顏色革命」與「佔中」運動連接的無稽之談。
沖繩普選始於1968年
沖繩在戰後被美國佔領統治達27年，其間雖有地方各級的選舉，但是到了1968年才實現最高級別的琉球政府行政主席與琉球立法院的「雙普選」。儘管1972年5月15日「復歸」日本，但是復歸前選出的行政主席與立法院議員並沒有在「復歸」當日被趕下車，而是坐「直通車」過渡到復歸之後。復歸後40多年來，沖繩也一直根據普選方式進行正常的縣知事與縣議會議員的換屆選舉，迄今未變。同時，日本政府也從未以「愛國」、「國家安全」、「外來勢力」、「琉獨」、「顏色革命」、「普選不存在國際標準」、「許多有普選的國家社會並不安定」等諸多藉口來限制沖繩人民的普選權利。
「三閘齊下」的人大8•31決定引發香港社會的激烈反彈，在思考2017年香港特首普選方式的時候，不妨也參考一下沖繩縣知事是怎麼選出來的。沖繩縣知事的選舉自然是「一人一票」，重點在於參選的資格。根據日本選舉法規定，只要是30歲以上的國民都可以登記參選，不限人數。不過，有意參選者在登記時需繳付300萬日圓（約20萬港元），以示嚴肅對待是次參選，若得票率未過百分之十，就會沒收這筆保證金。脫胎於英國選舉制度的此參選方式如今通用各國，包括即將進行的台灣各縣市的選舉，香港未來的特首普選也應考慮朝此方向邁進的可能性。
沖繩的民主「雙普選」始於1968年，如果香港能在2017年實施真正的普選也比沖繩足足落後近50年，更何况在人大8•31決定不作任何調整的前提下，泛民主派議員將會在立法會否決「假普選」方案，即使通過也不是國際社會正常理解的「普選」，香港要實現像沖繩那樣的民主普選，不知何時何日。換言之，普選對包括沖繩在內的許多鄰近國家地區的人民而言，早已是如空氣一般自然存在的基本權利，但對「中國崛起」下法治健全的香港而言，仍是遙遙無期的奢侈品。
即使面對「國家安全」議題，沖繩的選舉給「普選」漩渦中的北京與香港的啓示是：摒棄權力至上思維，相信人民、順應民意才是國家與社會和諧並存、長治久安之道。
作者是台灣中央研究院 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沖繩的「變天」與普選
同樣位於東亞一隅的香港與沖繩的命運有着許多相似之處，除了不約而同地在近代以來經歷過主權的變更與「回歸祖國」之外，也同樣在回歸之後與「祖國」在國民整合與國家認同方面存在不完全一致的「離心」問題。不過，圍繞在「普選」與「民主」的議題上，香港與沖繩卻有着截然不同的命運。
引發「佔中」運動的人大「8•31決定」公布之前，中央政府限制香港普選的意志早在6月10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的《「一國兩制」白皮書》就已聞得樓梯響。除了議論紛紛的「必須愛國愛港」之外，最令人費解的，莫過於新加的普選必須「符合國家安全及利益」的條件。
若要論及「國家安全及利益」與選舉的關係，這次沖繩知事選舉提供了非常值得參考的例子。究竟「國家安全及利益」如何成為這次選舉的焦點？沖繩選民如何思考「國家安全及利益」與民主的關係？中央政府又是如何應對，是否以「國家安全及利益」為由，恫嚇阻止沖繩的選舉？
「國家安全」與沖繩選舉
這次選舉從一開始就充滿着緊張的氣氛，原因是選戰的焦點直接涉及沖繩與中央政府的關係。日本政府早已就位於沖繩中南部的普天間美軍基地搬往北部名護市邊野古海岸與美國達成協議。安倍內閣不顧沖繩社會的激烈反彈，一意孤行，並施壓迫使縣知事仲井真弘多於去年底簽署同意邊野古的填海計劃。此舉引發當地輿論嘩然，沖繩縣議會及各市町議會紛紛通過決議，一致批評仲井真知事違反「搬往縣外」的選舉承諾。正如選舉當天《沖繩時報》頭版標題所示，這次選舉正是沖繩選民對仲井真的言行及對日本政府無視沖繩民意的「嚴厲審判」。
對安倍政府而言，普天間搬遷問題是如假包換的「國家安全及利益」問題。衆所周知，日本的國家安全仰賴《日美安保條約》的庇護，而佔駐日四分之三的美軍基地數十年來長留沖繩也被歷屆日本政府視為國家安全得以確保的重要基石。為彌補沖繩社會所承受的基地壓力，日本政府歷來採用的是「經濟援助」，也就是香港坊間常說的「送大禮」。不過，這世上不是什麽事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今年1月名護舉行市長選舉，選民頂着安倍政府對名護市縮小經濟援助的暗示，選出了反對在該市興建新美軍基地的稻嶺進，而這次縣知事選出與中央政策相左的翁長雄志，也着實地反映了沖繩人民用自己的一票展示「主權在民」與不懼「國家暴力」的意志。翁長雄志在選後明確表明「將不負縣民所望，行使縣知事的權限，全力阻止（中央）政府將普天間基地搬往邊野古的計劃」。
尊重民意調整政策、化解矛盾
從民主主義的視角而言，國家是基於人民自由意志訂立的社會契約而成立，因此國家不能無視民意，國家政策應該跟隨民意的走向作出調整，而不是獨沽一味地要求人民必須聽從政府的命令及指揮。在一個法治成熟的國家，即使中央政府涉及地方利益的某一項政策與當地民意發生衝突，也不可能粗暴地排除地方民選政府與社會的意志，強行推行中央的政策，更不可能以「國家安全及利益」為由，限制及操縱當地的選舉。執政自民黨在自己支持的仲井真弘多敗選後，也沒有擺出咄咄逼人、一副以「國家安全」壓人的態度，而是「誠懇地接受選舉結果，會真誠地與翁長縣知事磋商，盡一切努力，在獲得沖繩縣民理解的前提下，推進普天間基地的搬遷計劃」。
在香港普選爭議方面，為中國人大8．31決定辯護的說辭中，不乏「擔心選出一個與中央對着幹」的特首云云。此說即使比照曾是一個獨立王國（琉球）的沖繩，也顯然不具說服力。以今次沖繩選舉為例，新知事或沖繩主流社會也只是在美軍搬遷問題上與中央政府不一致，並不意味着沖繩社會什麽事都與政府「對着幹」，更不因此意味着沖繩要脫離日本獨立。
筆者過去在琉球大學任教期間曾多次做過民調，結果顯示雖然沖繩人民長期以來不滿美軍基地的存在，但是超過六成的受訪者即使有選擇沖繩前途的自由也反對獨立。上月下旬在香港3個佔領區展開的一項問卷調查也顯示七成五的「佔中者」反對「港獨」，既突顯了爭取普選與「港獨」風牛馬不相及，也反駁了硬要將「顏色革命」與「佔中」運動連接的無稽之談。
沖繩普選始於1968年
沖繩在戰後被美國佔領統治達27年，其間雖有地方各級的選舉，但是到了1968年才實現最高級別的琉球政府行政主席與琉球立法院的「雙普選」。儘管1972年5月15日「復歸」日本，但是復歸前選出的行政主席與立法院議員並沒有在「復歸」當日被趕下車，而是坐「直通車」過渡到復歸之後。復歸後40多年來，沖繩也一直根據普選方式進行正常的縣知事與縣議會議員的換屆選舉，迄今未變。同時，日本政府也從未以「愛國」、「國家安全」、「外來勢力」、「琉獨」、「顏色革命」、「普選不存在國際標準」、「許多有普選的國家社會並不安定」等諸多藉口來限制沖繩人民的普選權利。
「三閘齊下」的人大8•31決定引發香港社會的激烈反彈，在思考2017年香港特首普選方式的時候，不妨也參考一下沖繩縣知事是怎麼選出來的。沖繩縣知事的選舉自然是「一人一票」，重點在於參選的資格。根據日本選舉法規定，只要是30歲以上的國民都可以登記參選，不限人數。不過，有意參選者在登記時需繳付300萬日圓（約20萬港元），以示嚴肅對待是次參選，若得票率未過百分之十，就會沒收這筆保證金。脫胎於英國選舉制度的此參選方式如今通用各國，包括即將進行的台灣各縣市的選舉，香港未來的特首普選也應考慮朝此方向邁進的可能性。
沖繩的民主「雙普選」始於1968年，如果香港能在2017年實施真正的普選也比沖繩足足落後近50年，更何况在人大8•31決定不作任何調整的前提下，泛民主派議員將會在立法會否決「假普選」方案，即使通過也不是國際社會正常理解的「普選」，香港要實現像沖繩那樣的民主普選，不知何時何日。換言之，普選對包括沖繩在內的許多鄰近國家地區的人民而言，早已是如空氣一般自然存在的基本權利，但對「中國崛起」下法治健全的香港而言，仍是遙遙無期的奢侈品。
即使面對「國家安全」議題，沖繩的選舉給「普選」漩渦中的北京與香港的啓示是：摒棄權力至上思維，相信人民、順應民意才是國家與社會和諧並存、長治久安之道。
作者是台灣中央研究院 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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