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人大對香港人意欲實行的普選落閘,大專院校學生不甘認命,試圖以不可為而為之,明天開始罷課。
逾百名大專院校教師響應支持,還仗義走出校園,開授「公民講堂」。
百多個講題之中,其中一個是「社會公義的數學思考」,講者是香港大學數學系副教授丁南僑。
以為數學是抽象的概念,是與世無爭的學科。
但經丁南僑提醒,其實數學很「入世」,她是我們理解世界的基本方法之一,更可以是平民百姓用來維權、節制一下難以制約的政權的工具。
於是讓他回答一下,有關數學與正義的問題。
罷課不罷學 公民講堂講數
訪問當天,正值香港大學學生會在港大的中山廣場舉行罷課誓師活動。除了學生、舊生,這次罷課還得到部分教授的支持。這天有四位港大教授替學生罷課「站台」,港大數學系副教授丁南僑是其中之一。
「這次同學罷課因為追求公平合理的選舉方案,所以暫時離開教室,以行動實踐公民義務。罷課是公民抗命,是沒有權勢的公民,達致社會公義的工具,對抗不義政權的武器。」丁南僑站在台上,並不特別激昂,慢着說︰「大家知道港大是非常着重GPA﹙成績﹚的,所以罷課對學生來說一定是犧牲。」他本人固然支持「罷課不罷學」,下星期會到立法會門外跟學生「補課」,而他也知道一些同事在下周罷課期間不會安排考試或assessment。
「一九七六至七九年,我在港大讀數學本科,七九至八四年讀Phd。那時我曾當學社聯會的主席,那時又發生金禧事件。所以我很少上課,到考試前便要自已看書,又或靠同學替我『打補針』,幫我追返進度。」他說當年在大學,在課堂外學到的東西較課堂之內學到的多,「當然,我不是叫所有人效法!」但至少,輪到現在他的學生罷課,他會明白,也會care學生走出課室所為何事。
計啱條數出版《公民抗命》
學院裏的數學系教授,令人聯想到呆頭呆腦活在數字世界,又或是有如電影A Beautiful Mind裏那種天才型數學家的形象——簡而言之,數學(家)與社會議題,總有一點距離。但丁南僑自言雖然三十多年來都只教數學,但慶幸還有興趣,喜歡閱讀數學以外的書籍、寫作,也關心目下的社會狀况。二○○三年,他那份放在櫃桶底三年的書稿,以「丁若芝」之名付梓出版,書名是《公民抗命》。這書的源起是二○○○年,警方引用《公安條例》,上門拘捕參與遊行示威的學聯成員,「於是一班學運老鬼,加上我是股東的進一步出版社覺得要做一點事情。我在二○○○年寫好了《公民抗命》,原本希望以文字加漫畫出版,可惜後來『爛尾』沒有出版。至二○○三年,政府又提廿三條立法,覺得也是時機出版這本書,於是在0371前一天印好了書,在第二天的遊行中賣了差不多九百多本。」相信當年他寫書時,不會料到十多年後的今天,香港人愈來愈多「機會」理解「公民抗命」作為一種抗爭的形式。在社會運動中,丁不是要走到最前、大聲疾呼口號。但寫作,也是他反抗的一種形式。
既然寫過有關「公民抗命」的書籍,那他在下星期在立法會外的「公民講堂」,會說一課「社會公義的數學思考」也不足為奇,「而且今學年我有八個月的休假(sabbatical leave),比其他同事有較多時間去講課」。
數字社會 盤數反映一切
我們在中學所學的數學就只是一堆數字,看不到與社會及公共政治有什麼關係。「但其實社會是如何訂立貧窮線?堅尼系數是什麼?這些社會上常用的統計就是數學。另外,我們的社會愛以一個數字作評價,如大學的收生標準,建基於一個數字,即學生的DSE成績,以數學方程,計算最好五科或4加2x的成績,將幾個數字變成一個數字,再去決定大學收生。又如衡量一個國家的『成績』,是看GDP、GIP等數字;領導人是否合格?也是從民調的分數看出來。」他說社會及國家對數字的依賴非常的強,強得令他覺得已達極端狀態——因為一個人、一個國家、一件複雜的事情,往往只約化成一個數字,難以看到一個人的其他面向與特質。
丁南僑說,不少歐美國家,近十年來都嘗試在中學或大學課程中,將社會公義引入數學課程之中。例如介紹堅尼系數,又或統計男女在職業與薪金上的差別,鼓勵學生以數學作為認識社會的方法。
數字觸發權力拉鋸
他以美國前中央情報局人員斯諾登(Edward Snowden)為例,說明數學更是公民與政府的權力拉鋸之間,保護公民權利的一環。斯諾登向公眾公開美國政府竊聽公民、商業機構通訊講話的舉動,「現代人的通訊都經過『加密』,當政府要偷聽平民通訊便要『解密』,而『加密解密』都是以數學進行的,屬現代數學的領域。可見數學在國家安全與平民的私隱兩者的拉扯互動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說,一九九○年代中,美國學者Phil Zimmermann將一些電腦程式組合成一套「公共加密系統」(Cryptography),名為「Pretty Good Privacy」(PGP加密系統),這系統的厲害之處,即使是政府,也未有能力將之「解密」,於是,美國政府認為這套軟件的威力相等於「武器」,危害國家安全。但Zimmermann認為,現今科技令政府輕易接收平民百姓的信息,那大眾當然有權利去用這個系統來保障自己的私隱。於是他與美國政府打了一場官司,最後獲勝。他更將此軟件系統任由公眾免費自由下載使用。
「這套PGP加密系統的電腦程式,最初是由麻省理工學院(MIT)的三位電腦數學家,Rivest、Adleman和Shaimir,用傳統數學去發明這套加密系統程式的理論,而Zimmermann 則將這些程式組合並實踐成軟件系統。」他說。當然這例子要說明的不是要每人都要學習複雜的數學如「RAS」三位,但原來數學可以是平民「維權」,與政府的權力抗衡的一種方法。數學並不止有抽象的一面,也不「離地」。
數口精 自利基因作怪
其實香港人出名「數口精」、「識計數」,這可說是香港人的核心價值之一。但另一方面,社會似乎沒有特別鼓勵我們認真的對待數學——大學的數學系,怎也不算是最受歡迎的科目吧。「你知道嗎?美國國家安全局(NSA)是世界上僱用最多數學畢業生的機構。」丁說。可見數學對「國家安全」有積極的貢獻,那怎會與我們的生活無關?
計數vs.計算
那「數口精」是否代表你懂得數學?「數口精是calculating;數學運算是calculation,兩者是不同的。」這位數學系教授解釋,香港的歷史、文化背景是所謂「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由於資源有限,生存在這裏的人要在特定的時空內最大化(maximize)自己所得到的。其實我小時候,在巴士站等車是沒有人排隊的,就是爭先。香港人現在排隊,因為經過經濟起飛,民智教育,但我們還是有着『自利』的基因,個人講求爬升(excel),所以都很calculating。這可以說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狀態。」但是,近年土生土長,在安逸環境下成長的年輕一輩,當中有些人覺得這種追求爬升的「核心價值」,未必是他們最想追求的,那條「自利」的基因,開始變動。「面對複雜的社會狀况,我們需要有數學知識。計數﹙calculation﹚則關乎社會資源分配及公平與否。當人的價值觀改變,我們還是要識計數,但不必太計算﹙calculating﹚。」他覺得當下香港人最重要的是重新估量哪些「價值」是我們堅持的,「那『價值』就不是可以用數學計算出來的了。」
「香港人好識計算,但什麼才是有『價值』的東西呢?很多時是不能以數字去衡量的。」香港人的「識計數」,是用來計算眼前短線的私利,但其實數學,也可以用來處理社會問題,「如環保,完全需要calculation。環境科學也有數學科目,而目的是以數學去處理、理解環保的事。」
不可為而為之 改寫以往價值
大學生罷課,識計數、數口精的人都說︰無用的、不會影響大局的事做來幹嗎?罷課不是犧牲,你不上學便索性退學,將學位讓給其他人……也許數口精的香港人,習慣了這樣計一條數。面對這些「計算」,也有不少準備罷課的學生回應︰我們去罷課,不是要「有用」,是為了去做要做的事。看來新生代香港人,當中有些人開始估量出另一種「價值」,開始嘗試以另外的「方程式」去理解,運算這個城市。
文 蔡琇莹
圖 黃志東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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