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歐美難再主宰世界秩序

【明報專訊】在尼克遜和福特時期歷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和國務卿的著名政治學者基辛格（Henry Kissinger）下月9日將出版新書《World Order》（世界秩序），《華爾街日報》上周五（29日）刊登其新著的部份段落。基辛格認為，由西方主宰的現代世界秩序概念正面臨危機，未來勢必演變，不會再由歐美定義，而需要尊重其他地區的歷史文化，建議華府重新審視自身戰略適應大勢。文章撮譯如下：


對秩序的探索一直幾乎都只由西方社會的概念定義。傳統歐洲認為人類和國家皆有競爭之天性，故有賴於力量平衡和有見識的政治家協商，以限制相互衝突的野心。當紅的美國觀念則相信人類有理性之天性，傾向和平妥協和常識，故以發揚民主為國際秩序的最高目標，而自由市場則藉經濟相互依賴取代傳統的國際競爭。


烏克蘭南海危機打破現狀

這套世界秩序觀在很多方面落實。1948年至世紀之交幾十年間萌芽的世界秩序，是美式理想主義和傳統歐洲的國家暨力量平衡概念的混合物，但全球廣大地區從未認同及只是勉強默許西方的秩序概念。這些保留心態如今愈見清楚，烏克蘭危機和南海就是例子。西方落實和宣布的世界秩序踏上了轉捩點。


首先，作為國際生活基本正式單位的國家（state），其本身存在性質受到龐大壓力：歐洲已踏上超越國家界限之路，並主要按軟實力原則制訂外交政策；中東部分地區因教派和種族衝突而破碎，宗教民兵及其後台任意侵犯邊界和主權，形成無法控制領土的失敗國家；亞洲的情况與歐洲恰好相反，力量平衡的原則與公認的合法性概念沾不上邊，導致某些分歧升溫至對抗邊緣。


其次，國際經濟與及其表面管治者、各個政治體制之間的衝突，亦削弱世界秩序所須的共同目標。經濟系統走向全球化，世界政治結構卻停留在建基於民族國家：經濟全球化本質上無視國界，而各國外交政策卻確認國界。故數十年來周期性金融危機一再爆發，贏家對全球經濟系統鮮有異議，輸家卻藉否定或至少阻塞系統運作尋求補償。國際秩序因而陷入矛盾：其繁榮有賴於全球化的成功，但其過程卻造出抗衡其抱負的政治反應。


全球化求無疆外交政策仍劃界

第三，現行世界秩序的衰退亦體現於缺乏有效機制，以讓列強在最重要的議題上商量決定以至可能合作。有如雨後春荀的多邊論壇無助於制訂長期的戰略，最壞情况甚至會淪為「社交媒體」表演。國際規則和規範的當代架構不能只靠聯合聲明確認，而需要共同的堅定信念推動。


當代世界秩序的探索需要一套連貫的戰略，以落實各地區內部的秩序概念，並將不同的地區秩序聯繫起來。不同的目標不一定會自我調和：激進運動的勝利或為某一地區帶來秩序，卻又把所有其他地區推向混亂。某一地區由某一國家軍事上獨霸，即使帶來秩序外貌，仍可對全球其他地方造成危機。


由肯定個人尊嚴和參與式管治、並按照大家同意的規則作國際性合作的國家形成的國際秩序，會是我們的希望和啟示，惟邁向於此之路亦不免有一連串的過渡階段。


美自我肯定亦須認識客觀事實

為了在21世紀的世界秩序演化扮演負責任的角色……美國需要考慮到兩項看來牴觸的層面：擁護普世原則之際，亦要承認其他地區有其歷史、文化及安全觀的現實。但我們即使要檢視過去數十年的教訓，仍必須維持對美國非凡特質的肯定。對於那些為捨難取易而放棄自我意識的國家，歷史不會讓其喘息（意指美國須擇善固執）。可是，即使有最崇高的堅定信念，若無全面的地緣政治戰略亦不能保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