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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達人﹕半生扛起老人窮長青網文章

2014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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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4年08月24日 21:35
2014年08月24日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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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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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按:借孟子名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意指,在贍養孝敬自己的長輩時,不忘記與自己沒有親緣關係的老人。


一九八○年,周永新向政府提出設立退休保障;三十四年後的今天,他對老人的着緊沒變,剛向政府提交的,同樣是關於退休保障的研究報告,只是六十七歲的他,也已變了老人家。


大半生研究老人貧窮問題,周永新被稱為「社福界教父」,由主張社會保險供養退休人士,到推動中央公積金;後來公積金卻變了唔湯唔水的強積金,打工仔怨政府搵笨,血汗錢居然用來倒貼fund佬,也成了今天爭取成立老年金的絆腳石。


今次的報告出爐後,人人捂着自己的荷包出力反對,周永新在烽煙節目被聽眾狂轟,抵住壓力爭取的老年金,其實根本看不到何年何月才落實。他不為自己,那究竟為了什麼?


「我常覺得,『獅子山下精神』美化了六七○年代的香港。


今日的老人家,後生時捱得好緊要。


現在七癆八傷,我們又唔幫吓佢哋呀,真係」。


退保,拗足逾半世紀

關於退休保障,香港其實已討論超過五十年。翻看立法會的資料,一九六六年,政府開始研究中央公積金,至八七年拿上立法局廣泛討論,當時意見是分歧的。九一年,立法局有議員再次動議政府研究退休保障,動議遭否決後,政府成立工作小組研究,翌年建議為所有六十五歲以下全職僱員推行「退休保障制度」,那是一項強制供款的私營退休計劃,可是最後「不獲社會普遍支持」而擱置。二○○○年,政府實施全港首個強制退休保障政策「強積金」,十四年後,周永新花了一年時間研究的報告剛遞交,提倡老年金,政府雖未作任何決定,但顯然不太支持,政務司長林鄭月娥早兩天才形容退保是「非常複雜、很有爭議性」、「仍待探討」、「政府不可以硬推政策」。不過,在此之前,其實在九三年,末代港督彭定康政府曾建議過老年金,當時政府指老年金有幾個好處﹕推行後可即時提供退休金,毋須等候三十年;涵蓋範圍廣,包括低收入人士、退休人士、主婦、工作人口以外的人士;保證退休收入不受通脹影響。


中央公積金 ≠ 強積金

面對排山倒海的反對聲音,周永新說是預料之中。他在報告中建議,在不設經濟審查下,向所有65歲或以上長者發放每月3000元「全民老年金」。至於錢從何來呢?他建議僱主和僱員需繳納新的「薪俸老年稅」,按薪酬繳交1%至2.5%,政府則注資500億作為種子基金。近來,有經濟學研究指資產增值大於經濟實際增長,貧富差距愈拉愈大,有學者建議,全民退保的資金來源可在資產徵稅,例如在差餉加徵一個百分比,計算方便且可收窄貧富懸殊。他對此的回應是,「交差餉的生活未必好過,現在的建議是全民參與,老闆和打工仔各按可承擔的能力付出,不是更好嗎?」


亂將老年金當作退休金

「這年做研究,蒐集意見時,好多僱主都唔鍾意,說加重他們負擔、百上加斤,常用這些字眼。」在他們的角度,政府的政策,近年都是衝着他們而來,最低工資、標準工時,又研究取消強積金對冲。「一講到錢,他們就覺得最好咩都唔好搞,真的要搞的話,最好從強積金直接撥過去。已出之物嘛,不要額外要求他們拿錢出來。」打工仔,更是非常抗拒,對於這些供款性退休保障制度,無論用稅收形式,抑或直接供款。「他們不是不想供款,而是對強積金印象太差,第一句就話:你又想搞強積金?我說,老年金與強積金是兩回事,但他們已聽不進耳。」八十年代,周永新曾推動類似強積金的建議,「但我們的叫中央公積金,由政府中央管理,管理費可以低好多,就沒有今天強積金的爭拗,說益晒基金公司呀、銀行、保險」。


雖然反彈是意料中事,但周永新對於批評,其實感到失望。他說,或許是因為時間尚短,單看這兩天的回應,人們似乎連摘要都沒有詳細看,「求其執住一個兩個點,就反對」。「好似我今日睇到梁君彥寫的文章,我有少少懷疑,佢有無真係睇過我哋個報告㗎?佢大篇文章又係搬番英國呀、希臘呀、葡萄牙呀,很多失敗的例子,但那是另一個制度。這很可惜,他代表商界裏很多人。也有經濟學者,把我們的建議看成退休金,說最後會破產呀、入不敷支呀,但我們說的是老年金。」


「美化了獅子山下精神」

周永新研究老年貧窮已很多年。六九年,他從港大文學院畢業,轉讀一年制社工文憑。七二年,他到英國曼徹斯特大學讀社會政策,開始研究社會保障。「社會保障裏,pension(養老金)是好主要的範疇。」八二年,他第一次參加有國家代表出席的「世界老年會議」,翌年也到過人口老化問題嚴重的日本,在東京都老年研究所做訪問學人。早在八○年代,在香港六十五歲以上人口剛超越整體人口的7%、踏入人口成熟期的時候,周永新已做過幾項與長者生活有關的調查。


低下階層 從沒離開過貧窮

「我成日覺得,人們美化了『獅子山下精神』。其實今日的老人家,後生當時捱得好緊要。那種拼搏,你估真係好想拼搏咩?一日做十幾個鐘,你估真係自願咩?賺咁多錢做咩?唔係去玩去消費,生活逼人咋嗰陣時。」剛過去的七月,周永新出版了一本新書《真實的貧窮面貌——綜觀香港社會60年》,裏頭仔細敘述了他所經歷的五○至七○年代社會面貌,從睡在灣仔唐樓板間房外走廊的碌架牀說起,說常常見到道友、賭徒,滿街罪惡,他這樣形容:「五○年代也是爾虞我詐的年代:你欺騙我、我欺騙你,親友間難有真誠可言……在我印象中,五○年代也是沒有希望和機會的年代:逃難來港的難民,想着早日返回家鄉與親人團聚,並不肯定自己會在香港長久住下去。」「戰後的香港,絕大部分巿民都是一窮二白……從香港整體發展的角度看,低下階層勞苦大眾的生活,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貧窮,只是在不同階段,貧窮有不同意義而已:五○代年的貧窮是窮得要命,連基本溫飽都成問題;六○年代的貧窮,不再是生存受到威脅,而是收入僅可應付基本生活支出,是捉襟見肘;七○年代的貧窮,不再限於物質條件的匱乏,也涉及一些生活方式和社會期望的差別,如子女是否有升讀中學的機會?」


退休人士 不敢用錢

雖說今次主張的老年金,會取代長者生活津貼和生果金,但他說,這不僅僅是為了扶貧。「我們做的,是希望每一個香港巿民,到六十五歲時,都有一筆錢,每個月3000元打底。如果我唔係咁窮,拿着這3000元,再加自己少少積蓄,都可以生活落去。」周永新說,對於很多長者來說,不想拿綜援最重要是因為資產審查,「唔係好想搵到自己的仔女,然後審查官又問他們有無畀錢你,要整個家庭計算。這是很大的障礙」。而即使有些人年老有一筆退休金,他們其實不敢用錢。這一年來,他和他的團隊接觸很多人,包括退休人士,最深刻的體會,是「如果退休時,沒有一個穩定的收入,在安排退休生活上,其實很困難,唔敢使。很多拿長者生活津貼的人,變得願意使錢,重點是今天拿到2200元,下個月也會拿到2200元」。


儲蓄不多 子女供養愈少

推動老年金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他看到香港人原來並沒有太多儲蓄。現在踏入退休期的,是戰後嬰兒潮出生的人,「回看他們的life history,六七○年代,他們多從事製造業,薪金有限,子女比較多,所以沒有什麼積蓄。我們有六成長者住公屋,他們的儲蓄很少,即使住私樓的,他們在退休前拿錢來供樓,供完樓,有什麼剩?」第三個原因,是若參考世界銀行五根支柱的退休保障模式,香港缺少了全民老年金,子女供養也是愈來愈少。


「很多人沒有子女。我也沒有子女。」周永新太太兩年前過身,年輕時,兩人其實做好準備隨時有小孩,但一直沒有。「我記得,八○年代初,我在中大教人口政策,其中有一部分教家庭計劃,我跟學生說:我不知道為什麼學系要我教這一科,ask one to teach who does not practise,哈哈,我都無做家庭計劃。」除了有些長者沒有子女,時代變遷,即使有子女的,也不大期望依靠子女一直供養。


二十年前提出 社會未預備好

二十年前,彭定康曾提出老年金的概念,周永新說,那時候,他其實不大支持。一來,他覺得當時社會未預備好。九○年代,周永新做了很多老人調查,很多老人家跟他說,情願子女給他錢,多於政府派錢。二來,當時的老年金太政治化。「政府一邊搞政制改革,一邊搞民生的老年金,最後政改搞定,老年金就放軟手腳」。九五年,政府宣布放棄老年金的計劃後,周永新剛巧負責籌辦國際家庭年的大型研討會,邀來彭定康當主禮嘉賓,「我請他上台,他握住我的手,講了三、四分鐘。其後很多人問我他跟我說了什麼。他說,他其實對推動老年金很有誠意,但巿民不太接受,也沒辦法。我說,我不想他用這來當是政治工具,他回答說﹕everything is politics!所有政府的決定都是政治,怎可不談政治?我說,我無話可說!」


貧窮新一代

二十年後,今次輪到他主張。他說,社會轉變了,時機好像來了。今天,他再做調查,老人家仍很重視子女供養,但若政府有老年金,會讓他們安心好多。為什麼呢?他提到現在的「貧窮新一代」。「近一兩年,月入一萬至二萬的人,佔了140萬人。」我條件反射地點頭,說我都是呀。「當中七成是三十五歲以下。」我也是其中一分子呀!「一半有大專學歷……」他看着我,等待我回應說「沒錯」,然後不禁大笑起來。「梁錦松有句說話,使咗嘅錢,先係你嘅錢。對窮人來說,或者對你來說,不是這樣呀,儲到的錢,才是你的錢,對嗎?因為一出糧,就要交呢樣交嗰樣,銀行數呀、上網費呀,仲要畀錢父母、交租,邊有錢剩!那些錢不是你的,是交畀人的,使的錢,是必需要使的錢,剩到的,才是自己的」。實際環境變,觀念也在變。周永新說,六九年,他出了人生第一份糧,「我畀晒父母,由佢哋畀番零用錢我」。那個時代,人人都是這樣做,「持續了幾年,直至結婚,他們說﹕你自己搞掂你自己,有能力的話,再給我們」。現在的父母,同一番說話提早在兒女畢業時已說,「出來工作,很多使費,交通費又貴,交際也要錢。過時過節才給錢吧。」而事實上,周永新到今天仍有負起供養責任,「到今日我都有畀,我媽九十三歲」。


爭取三十年 仍未見成果

八○年代,他聯同一些工會和關注團體,促請政府及早設立退休保障制度,因為任何退休保障計劃都需要一段長時間方能發揮作用。可是,大概他也沒想到,三十多年過去,自己也退休了,爭取的仍未見成果。早兩天,他才說到,不會天真得認為政府會立刻接受建議,但也期望兩三年能拍板。我問他,今次是否盡地一鋪?他沒正面回答我,只說了一句﹕「我年紀都六十七歲啦」。然後,這個老人家開始說起未來大計,「仲有兩本書我想寫」,一本繼續用親身經歷談年老的事,另一本,從難民、巿民,到居民,到國民,談香港人身分認同和價值觀。


讓年輕一代知道我們如何走過來

「仲有一本,講社會裏不同的組織,如何發展成今天的公民社會。」原來教授想寫的書,不止兩本。「我其實參加過好多組織。很多人問我,遊行、簽名,我有沒有做過?我做過,但可能你都未出世。」七九年,他曾與朋友組織香港文物學會,爭取保留尖沙嘴火車站,當時搞過簽名、見兩局議員、打去電台。「最後……爭取到個鐘樓無拆囉,哈哈,我們原本想火車站成為博物館。」他笑說,他也有點文化歷史觀的,「我寫這本書,都有這樣的用意,好想年輕一代知道我們如何走過來,經過些什麼,付出了什麼。香港有今日,不是天跌下來,希望他們珍惜」。然後,他把話又說回來,「所以要對老人家好啲,他們付出好多,那種六七○年代,那種捱法,真係」。


文 陳嘉文

圖 林俊源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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