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彧暋﹕外國勢力

【明報專訊】關於選舉的爭論，北京政府的關心據說是外國勢力干預，選出的人是否會反對北京。這些理由，對香港人來說，可謂莫名其妙。走到香港街上，隨便都是各國的料理，就不用說香港就是世界情報與資金的交匯點。既然收回香港主權，實行一國兩制，每天擔心也不是辦法。


要確保選出來的行政長官愛國愛港，那提名委員就一定得同樣愛國愛港了，而且筆者覺得這還得明文規定：為防外國勢力滲透，所有提名委員，都得擁有香港永久居住權，而且不得擁有外國國籍、外國居留權與內地戶籍。


這種規定，比現在立法會選舉還要嚴格，而且理所當然，最好提名委員的配偶子女也得遵守。這樣也做不到，就別天天說人不愛國了。


人民主權的成立

從清朝過渡到近現代中國，最大的改變是「國民國家」的出現。在之前，讀書人與官僚就算有中國的概念，大都只是文明的意思，而非我們現在的國族民族那種。


讀書人與政治精英，對於一般平民，其實頗為看不起的，說穿了百姓不識字、無文化，只是近於禽獸的存在，嚴格上來說不是人。各位是否知道以前有個叫肥彭港督，天天走到市井大街吃蛋撻喝涼茶。最近連老美也伙同其他外國勢力，八國大使竟然走到窮人恩物的明哥飯店吃個便飯。這些行為，為什麽天朝大國就是絕對做不來？


說穿了，就是中國政治的精英心態，對何謂「人」的定義不同。對天朝來說，「民意」只是官僚限制上級的工具而已。他們關心的蒼生，並非個別每個人的人權。沒文化的人，只是半禽獸，令他們吃得飽，遵守禮儀不頂撞自己已經足夠。而這些定義，並非西方國族主義對人的理解。相反，現代國民國家，就是每個人都是獨特的、無可替代的人，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因此每個現代國家，都聲稱自己是民主國家。因為，每一個現代社會，背後都是建基於人民主權的信念。


「外國勢力」是如何誕生的？

上述對「人」的理解，其實就是原自16世紀英國的國族主義，之後一直擴張到18世紀的美國與法國。如果該社會都相信，他們國家的每個人都不再是可憐的存在，而是一個自尊自立的個人，自然人人積極掌握自己的命運，有努力向上的動機，國家各個領域自然繁榮。而我們所理解西方的現代霸權，正是源自這種對人的新認識。


問題是當這種國族主義來到非西方國家的時候，當然得不到中國知識人與政治精英的接納，因為這從根本破壞了整個天朝邏輯：對內，是上下的權力關係，層層分明，以下不得犯上，禮治秩序，這種社會當然沒有現代的平等與人民主權概念。對外，是萬國朝貢體系，中國作為文明文化的指導者，旁邊的屬國之類，如果能臣服這種權力關係，倒是孺子可教，否則只是野蠻人，這種國際關係也沒有現在聯合國萬國平等與國家主權的概念。而挑戰與推翻中國天朝國際地位與社會舊有秩序的，正是日本。


問題是，從民國時代開始，中國從日本與俄國學回來的國族概念，並非正宗的公民國族主義，而是德國俄國這類後發展國家弄出來的「民族」概念。說穿了，因為要學人家的文化概念，但又不服氣，硬要將事情調轉來說。而最麻煩的，這種民族式的國族主義，政治精英雖然說要民主，卻又不承認個別公民的主權，反正都是容易受外國勢力所騙的人，其實根本就是不信人民。最後，國家精英們為了防止外國欺負自己民族，所以自己「代表」集體抗拒外國干預。其實，暗中竊走了人民的主權與代表權。


於焉，這些拿住外國護照的權貴，為了維持自己的代表性與合法性，就天天跟人民說要防範外國勢力。這些以民族而非公民來定義自己的國家，就永遠迷失在追尋「外國勢力」的歷史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