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跟着葉漢華走過深水埗長沙灣的幾段後巷，探訪他的貓朋友。
回家躺在沙發上，赫然發現個多小時的尋貓之旅，食肆掛在後的抽油煙機給我熏得一身油煙味。
難得那些寄居在那裏的貓貓，卻怡然自得。
曾任攝影記者的葉漢華，現在是自由攝影師。
訪問之後才陸續聽到認識葉漢華的人說他「沉默寡言」（連他自己在新書《街貓》的鳴謝也寫道「從前應該有人懷疑過我是不是有自閉傾向」），訪問中的他不算口若懸河，但為了街貓朋友，他還是有話要說。
他走進烏煙瘴氣又邋遢的舊城窄巷，以鏡頭記錄街貓的生活中顛沛流離的章節，希望藉着相片令更多人想想︰既然社區之內有人類用不着的空間，是否可以寬容一點，讓同是地球生物的貓咪與我們在城市裏共生？
時為2001年，葉漢華還是新入行的攝影記者。在每單assignment之間的空檔（如真有空檔的話），他會在工作地方附近走走，拍拍照。「一個Photog（攝影師）有相機響身就想周圍影嘢。」剛入行的他，自覺香港有很多地方都沒有踏足過，於是四處走。「我唔鍾意行大路，因為平時搭車行街都會經過。鍾意行未行過的小路、山邊、後巷呀，慢慢才發現原來社區裏有很多流浪貓，覺得牠們很得意。」於是他慢慢將街拍的重點聚焦在城市中的街貓身上，「街貓與周圍環境的互動其實很有趣。」他說。在後巷小路拍攝時，他發現有兩類人跟街貓特別熟絡：一是餵貓的人，一是在後巷工作的人，如清潔女工、在地舖食肆後欄的工人。在後巷裏的貓與人，都在社會大眾視線不及的地方生活或「找生活」，當中難處妙處，大概也只有他們彼此明白。
街貓好朋友——後巷女工
「很多時女工見我在拍貓，便會主動問我﹕『影貓呀？』她們很熟悉街貓的群體與生活，又知道牠們的悲慘遭遇。」有次葉漢華跟女工問起﹕「唔見大頭仔（一街貓）嘅？」「上星期車死咗嘞。」遇到貓有病，後巷女工會告訴貓義工；牠們被投訴，她們也會「通水」給義工知，好讓義工們盡早將「被通緝」的街貓帶走，避避風頭。
十多年來，被他攝入鏡頭的街貓無數。2008年，他架起了網站「捕貓捉影」；前幾年更參與了愛護動物協會「貓隻領域護理計劃」（Cat Colony Care Programme，CCCP）當義工，肩負起將屋企附近兩條街的街貓「絕育/放回」的責任。這次新書《街貓》出版，他也希望「做啲嘢」﹕借助照片及文字，向更多一向沒留意「街貓」的人，說明、展示牠們較真實的生存狀况。
可愛悲慘皆攝呈現真實
本地攝影師拍攝貓，繼而結集出相集的，大不乏人。揭開葉漢華的《街貓》，貓的生活場景盡在工地、老區。前小半都是街貓時而活潑、時而靜好的生活情態，書的中至後半部，則是街貓們更真實與有血有肉的生活景况：在垃圾堆、污水溝中若無其事的大貓小貓、堆滿「小強」的街貓貓糧、身患惡疾的貓咪，還有因為貓媽媽誤判形勢把貓BB藏在引水道之中，後來被豪雨淹死的幼貓的屍體……
葉漢華最初拍街貓也是拍牠們得意可愛的一面。直至他踏入街貓的生活領域多了，對街貓有更深入的了解和認識，他自覺要為貓做一點事﹕「這次出書的目的是想『改變一些事情』。希望多些人去加入CCCP的義工。如果書中相片只呈現街貓可愛的一面，讀者會覺得『啲貓都幾得意，幾乾淨，無咩問題呀』；但如果只講牠們悲慘，血淋淋的一面，又會嚇怕人。嚇怕了人，你想做便做不到。現在拍貓都以簡單直接的手法，拍出真實性，說服力會較強。」
所謂「真實的街貓生活」，又是如何被呈現出來的呢？「真係行入去囉。」葉說，唯有走入貓咪的後巷生活，才能感受到牠們生活的面貌。「當你走入那個環境，自然會睇到。你想向其他人說的，亦自然會是牠們的生活。」好的，那我們就跟他走入後巷，看看街貓生活。
傍晚時分，5時打後，是街貓出沒的時間。餵貓的義工大概也是這時出現。葉漢華帶我們到長沙灣，深水埗一帶的後巷，視察街貓。由於近日有關虐貓情况嚴重，有關新聞報道屢見不鮮，卻沒有改善迹象，他着記者不要清楚列明我們所到的後巷，免得虐貓狂徒按圖索「貓」。
重建舊區 短期安樂窩
葉漢華說，深水埗、長沙灣一帶的正在不斷重建的「老區」，正是街貓短期的理想居所。
與灣仔喜帖街、觀塘區大規模重建的情况不同，長沙灣、深水埗多是每次單幢或是兩三幢舊樓重建成單幢「牙籤樓」的小規模重建。「我在市建區的網頁看到，長深兩區有19個重建項目。現在這區街貓的情况是，如街頭重建，牠們會遷徙到街中間，到街中間重建，他們又移到街尾。但你可以預計，幾年後能成條街重建過。」他說，新建牙籤樓，雖仍有後巷，但不如唐樓洋樓的設計般適合街貓躲藏，「新樓都由一道圍牆圍着，街貓便沒有地方可匿，牠們的生存空間逐漸變少。」
舊區於街貓的好處是容易「搵食」，「即使沒有人餵食，牠們也能到地舖食肆搵食。舊區的人又無咁講究衛生，垃圾桶未必個個都有蓋，有時一袋袋垃圾放在後巷，夜晚等人來清理。街貓可在當中找到食物。」當然，這也可見為何這兩區的街貓數量高企。他特別希望更多義工加入，來到這區幫忙做貓隻絕育/回放，「香港的街貓存活率其實並不高。希望『絕育 / 回放』所控制貓的數量，能『追』得上生活空間的遞減。」
靠「保護色」隱居後巷
深、長兩區內盡是戰後至70、80年代興建的唐樓或十多二十層的有升降機的洋樓，這些樓宇的結構都是大廈出入口向街，兩幢樓背對背之間是一條後巷，獨立樓有時也會有這樣的後巷。「少人內進的後巷很適合街貓匿埋。巷內有不少食肆廚房預備食物的後欄。除了廚房工人與清潔姐姐之外，很少其他人出現。街貓生活也少受騷擾。」
跟葉漢華在深水埗的橫街窄巷走一趟，倒是一次開眼界的經歷。
走在後巷，我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如何避開周圍的垃圾（包括舊家俬、牀褥、衣服等）、昆蟲、牆邊水管突然噴出的污水及「水氹」，還有冷氣機、抽油煙機噴發出來的熱氣與油煙。貓的存在反而未見，心想﹕街貓的顏色離不開黑啡灰黃白，牠們隱沒於舊區的破舊、邋遢之中，自然成了一種保護色。
在葉漢華指點下，分體式冷氣機出風位頂部、屋簷、草叢、罅隙之間、陰暗角落，原來都是街貓的地方。人去樓空，等待重建的唐樓，卻是貓的天堂。牠們圖的甚至不是一片磗瓦，只是頹垣敗瓦而已，已足夠他們一家大小棲身。
愛「搬」天台居高臨下
《街貓》裏有不少寄居於唐樓天台的街貓。也是，貓最喜歡居高臨下，看開揚景致。「天台也聚貓的。有些可能是原來住在舊樓的主人搬走了，把牠們留下來，牠們便躲了上天台。也聽過有義工說，有街貓會自己走上八九層樓梯，『搬』上天台。好離奇。唔知點解佢哋會上去。」
為「廟貓」編族譜記錄生死
印象中本地好些廟宇都是貓的樂園，葉漢華在書中也記載了他與荃灣某間廟宇那30隻貓咪的因緣。不過閱貓無數的他說，廟是否聚貓，也看個別的，難以一概而論。「見過有廟宇的香爐圍邊圍了鐵絲網，明顯是防止街貓將香爐當廁所。」他說，香港的廟宇，除了大時大節，較少善信，對街貓們的騷擾較少，所以有機會是聚貓的地方。
《街貓》一書的最終章「廟貓族譜」，記錄了他與廟宇裏群貓超過十年的緣分，又因為廟宇的人事更替，最終貓群都失去了這個家所。感動的是葉漢家替這群貓作了一個「族譜」，替24隻貓都記載了名字、生卒年份，當中大多街貓「死於狗口之下」，又或是病歿、失蹤、受人虐待至死。少數能「上樓」（得人收養）。短短數十字的貓生平，觸目驚心。記下牠們的名字，也還牠們的尊嚴。畢竟牠們都曾是勇敢的街頭戰士。
CCCP計劃 絕育放回流浪貓
CCCP屬愛護動物協會的計劃，為流浪貓進行「捕捉、絕育、放回」，目的是透過替流浪貓絕育而控制貓隻繁殖，以降低流浪貓數量。向協會登記的義工會協助捕捉流浪貓到協會進行絕育手術，然後放回原居地，以及定時餵養照顧街貓，期望減少流浪貓對社區及居民的滋擾，繼而減少投訴與虐待動物個案。2012至2013年，經絕育放回的貓隻有6383隻。
根據《街貓》的提供的數字，2012至2013年度，漁農自然護理署及愛護動物協會共接收6748隻流浪貓，當中4063隻遭人道毁滅。
文 蔡琇莹
圖 黃志東、葉漢華提供
編輯 何錦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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