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電影院，經過油麻地文明里，也許你會留意到附近有間叫「八月照相館」的小店。我沒有幫襯過這間「照相館」，但因着她名字與位置總與某些光影經驗有關，也就將她當作觀影經驗的一部分。試過發現小店不見了，以為她已關門大吉，不久卻又見她在不遠處出現，令人懷疑只是記錯了它的位置。原來因為她來來去去在同一條街附近搬過3次。
幾天前，店主在臉書公告「八月照相館」將於8月尾結束營業的消息。跟老闆唐思耀Tommy說起「八月照相館」要跟一眾拍友暫別了，他卻沒有口出怨言或可惜（如地產霸權、菲林不合時宜那些，下刪數千字）。也許因為這次的告別，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個轉角位，迎向另一新開始。
不少人經過油麻地文明里，大多是因為去看電影。當年看見「八月照相館」的招牌，只覺得是 「gimmick嘢」，也估不到這間小店可以生存十多年。Tommy說八月照相館約在二○○○年開業，起先在文明里與砵蘭街的交界；然後搬落同街與廟街的交界，現在的地址是上海街322號，實際門面面向文明里，從人來人往的彌敦道轉入這裏便是寧靜的街角。
人棄我取——曬120、「E冲C」
「八月照相館」不如電影中的影樓，而是一間菲林冲曬店。90呎的小店，拉開店門便是櫃台，裏面最多容得下兩個人，其他地方放着三大部冲曬菲林、掃描及列印照片的機器。小店的名字與選址，也的確與電影有關。Tommy鍾意去百老匯電影中心看戲，也喜歡這裏特別的氛圍：「出面好旺，但一個彎便靜悄悄。附近有戲院，這個地方係有少少藝術的衝擊，跟舖頭match到」。《八月照相館》（一九九九年在香港上映）屬於第一波的韓流電影，他也是在電影中心看過。「那時候想替新舖改個特別的名字，其實沒有太多選擇。」他說，開店後，某天有個客人來跟他說：「《八月照相館》就是我買來香港發行的呀。」菲林與電影、冲曬店與電影院，都因光與影的緣故連繫起來。
二○○○年，那時數碼攝照還未如現在般無處不在，人人拿起手機便可拍照。那時菲林還普及。記者那些年在雜誌社工作，攝記還在用135、120菲林拍照，那是數碼影像印刷出來還是會「起格」的年代。那時候Tommy決定開冲曬店，純粹因為覺得「有得做」，「當時覺得冲曬行業仍有進步的空間。傳統曬相的舖頭有較多限制，如冲曬120菲林，他們覺得『麻煩』、難做便不做。當時冲曬120菲林收好貴的，要好專業，而且那時又有很多人影不同format的菲林。於是我幫人冲120菲林，當它們是135菲林咁做，因為我的冲曬機冲到，我便盡做，發揮冲曬機的最大功能。漸漸又真的做了一班客出來，因為fit到他們的要求。」別人不做他來做的。除了一般的135菲林，他還會冲曬120、110以及其他不同format的菲林，大型連鎖店通常都不會接這些生意。另外，他也不厭其煩的替拍友的菲林「E冲C」，即「正片負冲」冲曬服務。一般正片菲林是用一種「E6」的藥水冲曬，負片則用「C41」藥水。但有拍友為追求那種「難以估量，但偶有驚喜」的顏色效果，會要求以「C41」藥水來冲曬正片，因而叫作「E冲C」。有拍友說，不是每間冲曬店都會提供這項服務，但Tommy會替拍友「E冲C」，以其個人對顏色、光暗的觸感，調較冲曬的顏色效果。「其實E冲C的步驟也不算煩，最煩的可能是那種不能估計的顏色效果，客人見到卻又不滿意。」他說。另外，「八月照相館」雖然不是影樓，但仍有貼心為街坊的證件相服務。
直至二○○六、○七年起，數碼科技攝影的質素，開始追貼菲林，再後來，數碼攝影的「可靠性」較菲林高得足以取而代之，小店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以前大家不都相信菲林與數碼相片上的影像，有着「質感」上的不同？但於Tommy而言，菲林攝影與數碼攝影之間的不同，只剩下「技術性」層面。「相片的內容其實係緊要過你『如何』得到這張相。用菲林拍攝，又不代表你特別有心機。當你使用iPhone也可以拍到『會說話』的照片時，也就更重要。影相的原意不就是用來說故事嗎？」
菲林樂趣在信任
即以每天10筒36張的菲林來計，14年來，經他手的定格時光，少說也有數以百萬格。他說，菲林的樂趣在於一連串的「信任」的出現﹕「菲林相不經數碼、電子，只靠傳統光學，加上化學反應而出現。現在數碼相機影相很可靠，拍完立即知道有無。菲林則要冲灑出來才知有無。影菲林，第一，你要信任部相機得；第二，菲林出產商無呃你，他出產的菲林亦係得；第三，要信任冲曬店，佢哋唔會整衰你條菲林，到最後才有可能出現你覺得『得』的東西。有些人覺得這些經歷有趣，但當你追求『可靠』的東西，即如工作，便容不下會出錯的東西。」科技會隨年月而進步、方便，令事情更「可靠」地完成。但仍有人未完忘掉「信任」也可以成全一件事。「用手做一套衫與你去舖頭買一套衫回家，兩種都可以穿的，但有些特別欣賞『手工』。但這些人，唔夠呀。」唔夠，即是不足以支撐一間小店的經營。
看開菲林被取代 「相片重內容」
Tommy說開店前，他也是拍友，也愛拍菲林。問他有幾多部菲林機和數碼機，他說「同一般人差唔多，菲林機10部以內，DC有六七部。」記者不是拍友，並非「一般人」，拍攝工具只有iPhone。於是問攝記阿安有幾多部相機，她只是弱弱的回﹕「我都係得3部」。與菲林日對夜對，Tommy倒不是菲林的原教旨主義者，對於菲林慢慢被數碼取代，他也看得很開﹕「有人覺得菲林好有feel，也有人覺得數碼技術可以取代菲林。其實相片着重的是內容，不是相機、技術。又無話影菲林就係高啲。當然是有些圈子喜歡將相片post上網，然後附上相機、scanner的型號與資料，這是他們的樂趣。一般人看相就不會考究這些數據。我們『碌』facebook，吸引你的是相片的內容，只要你張相係得，就會有人睇。」
轉營發展「航拍」盼攝《看見香港》
令Tommy全心求去，轉身經營新事業的，還有網上「分享」的快捷。「影相其實都係想多人睇，現在用iPhone影相，再響facebook按share，所有朋友都可以看到照片。現在要一張『真實的相片』，沒有太大意義。除非是生日喜慶呀，老人家呀嗰啲。」他深明冲曬菲林這門生意早晚會褪色，所以在早前便開始發展與攝影有關的新事業——「航拍」，「即係整個小型直升機上去嗰啲。我覺得有得做！」他說。現在的production house、傳媒的競爭大，「個個都影同一件事，別人有一兩個航拍的shot，你無，咁就蝕底啦。但一般攝影師要重新學習操控這些高空攝影，還要顧及很多東西。但我玩航拍有一段時間，試過倒吊部5D MARKIII，又或者單鏡機上高空而穩定地拍，仲可以tune角度，而我則在地面睇熒幕控制住……」說到航拍，他問我有沒看台灣攝影師齊柏林的「航拍片」《看見台灣》。「我覺得拍香港會仲靚。因為台灣那一套比較『綠色』，宣揚環保、污染等信息。但航空鏡頭，不可以成套都係咁拍，會悶。而他們用直升機拍，機動性無咁強，有高度限制，又不能飛得太近。如果可以與相識的香港航拍圈子，一齊拍返套《看見香港》，拍到香港的密集，肯定吸引過台灣的。」原來他暗藏一個導演夢。
「拍得再好 也無法還原當時」
冲曬店結束後，Tommy最想的還是重拾攝影這門興趣。但接觸了過百萬別人的鏡頭定格以後，對於攝影他有了新體會﹕「說到底攝影的人都係貪心的——因為想將情景保留，回家後再回看。現在看見很多遊客，一人揹一部單反，咁重，其實會唔會無咗旅行嘅樂趣？影相其實只是我們的一部分，如將它變作生活的全部，便會令人忽略了真實的情景。有真景唔望，望住個view finder喎！」說罷大笑。他說，以前看演唱會，會帶很多攝影器材去拍照，諗住「影返夠本」，但當他領悟到，照片/數碼影像拍得更好，都沒有可能保留得住當時現場的一刻。「當時的那個feel至係最『正』嘅。照片最多只是記錄你曾經去過，沒有辦法還原當時的環境。」現在他去演唱會也不會隨便按下快門。我說他很聽陳奕迅的教訓，他說 「陳奕迅其實很有意思」，「人總有時『誤會』了自己，以為買咗部相機去影相，便可以將情景帶回家。但當你得到這批相，即失去了當時去感受現場氣氛的機會。」明白了光與影的交會不過一瞬之間，到了終須一別之時也不至過分傷感。
黑白菲林人手冲
彩色菲林用機器冲灑，但遇到有客人要求冲曬黑白菲林，Tommy就會「手動」冲黑白菲林。他會在黑袋內從菲林筒取出菲林並將之放入冲片罐，以免菲林曝光。然後將裝有冲曬藥水的冲片罐猛烈搖晃，反覆多次用不同功能的藥水將菲林顯影、定影、去水斑後，將菲林晾乾，冲曬菲林過程便大功告成。
文﹕蔡琇莹
圖﹕陳淑安
編輯 何錦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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