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最近，有關2017年香港特首選舉的安排事宜備受各方關注，爭議極大，其中對於香港應如何實行「國際標準」選舉的議題，更成為不同政治立場者爭持不下的要點，甚至可視為香港民主運動將如何前進的關鍵。社會各界雖為此爭辯得面紅耳赤，卻甚少有人提出實徵數據，闡明香港人心目中到底追求什麼民主。本文旨在運用民調數據，並與日本、南韓和台灣作簡單比較，充實這方面的研討。
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在2009年進行一項「香港人的價值變遷」隨機抽樣入戶調查， 其一相關問題是：「社會上不同人對民主應具備哪些基本特徵有着不同看法，請問在以下特徵中，哪一項對民主最為重要？
（一）人民有機會可以通過選舉來更換政府；
（二）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批評執政者；
（三）窮人和有錢人的收入所得不會相差太多；
（四）每個人都有基本的生活所需，包括衣、食、住。」
回答（一）或（二）者歸類為自由主義民主或政治—程序民主概念（簡稱程序民主）的支持者，較強調選舉競爭與公民自由權的保障，這亦是西方世界對民主的兩項基本判準；回答（三）或（四）者則歸類為實用性民主概念的支持者，較強調透過民主所能達到的經濟、社會或其他實質回報。
較多人支持實用性民主
調查結果顯示，香港人並非普遍採用「國際標準」的程序民主理解問題，而是較多從實用性民主的角度出發，即較傾向認為民主的要素，是政府為人民改善生活：選擇程序民主與實用性民主的比例各為39.9%和45.8%，高達14.3%則以不知道作答。
「亞洲民主動態調查」（Asian Barometer Survey）第二波跨國民調曾於2007年在香港進行，也問及這一問題，結果沒有明顯分別，重視程序民主與實用性民主的比例是41.4%和44.7%，13.8%回答不知道。若與鄰近高度發展的地方包括日本、南韓和台灣比較，則不難發現，香港人回答不知道的比例偏高，日韓台三地的相關比例均不足一成；雖然香港人選擇程序民主的比例較台灣（31.2%）高，但仍不及日本（46.7%）和南韓（49.9%）。
在某層面看，重視實用性民主亦有助推動民主，原因在於認為民主乃改善民生的方法，因而支持民主改革。但我們必須承認，實用性民主和程序民主存在本質不同。簡單來說，實用性民主沒有包括民主核心價值，即由人民透過投票選出代理人來管治，有時候人民更會直接決定政策方針。相對而言，程序民主重視的，是如何令選舉程序制訂得合乎自由平等原則，而不是民主選舉帶來的政策結果。正因如此，人民對兩種民主的不同認知，其實說明兩者對非民主管治手法的容忍程度存有差異，重視實用性民主者較願意接受能解決民生問題的當權者濫用權力，對執行民主管治的尺度較寬鬆。
到底有多少香港人同時支持民主政體和管治方法？對此，我們進一步詢問受訪者對民主的支持程度。調查中，當受訪者被要求對3種說法 ——「在任何情况下，民主體制都比其他政府體制好」、「在某些情况下，專制政府比民主體制好」和「對我來說，政府體制民主與否都一樣」——評估哪種說法較合乎心中的想法時，得出如下數據：37.9%明確表示支持民主政體，但16.5%卻對民主政體有所保留，同意在某些情况下專制政府比民主體制好，另有高達45.7%直言不關心政府體制是否民主，或沒有確定意見。
我們參考長期研究東亞民主發展的學者申道澈（Shin, 2012:271）做法，探討支持民主政體是否同時支持民主管治方法。我們詢問了香港人是否同意以下4種看法：「國家面臨困難時，政府可以因此不理會法律的規定」、「政府如果長期受到立法機關的牽制，就不可能有大作為」、「法官審判重大案件時，應該接受行政機關的意見」和「政府應該有權決定哪種意見可以在社會上流傳」，支持民主管治方法者理應不同意這4種看法。結果顯示，只有9.4%受訪者同時支持民主政體及管治方法，高達28.5%表示支持民主政體之時，卻不同意部分看法，即對民主管治方法有所保留，容許政府一定程度上違背民主管治原則。2007年調查所得相若，相關比例是9.7%和29.4%。
港人對民主理解不全面
和其他三地比較，香港人支持民主政體的比例偏低，日韓台相關比例依次是56.5%、40.5%和46.1%。雖然台灣同時支持民主政體及管治方法的比例和香港相若，只有9.6%，但日本和南韓卻比香港和台灣高，比例各是23.4%和14.1%。香港人對民主政體及管治方法的支持不及日韓，其中一個合理的解釋，正是香港民眾對民主理解不足，對程序民主的認知低於日韓，而且對民主缺乏概念者偏多。此外，四成多受訪者在支持民主方面坦言不關心或沒有明確意見，亦高於日韓台。
單從以上的實徵數據看，香港人對民主的認知和理解並不全面，這與關信基和劉兆佳教授在1990年代基於民調得出香港人對民主抱持局部的理解和願景（較重視循民主體制可能達至如社會福利和經濟發展等目標）（Kuan and Lau, 1995），以及《明報》於2014年6月9日公布較多香港人肯接受「假普選」的民調結果（57%接受排拒泛民人士參選特首的政改方案，只有28%表示反對），是一脈相承的。香港人的民主觀亦與其他社會存在一定差異，因而會對民主運動的動員和發展造成一定限制，這點其實很值得熱中推進香港民主事業人士注意。
作者黃子為是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副研究員；鄭宏泰是香港亞太研究所社會與政治發展研究中心聯席主任；尹寶珊是香港亞太研究所研究統籌員
◆參考書目
Chang, Yu-tzung and Yun-han Chu. 2007. Traditionalism, Political Learning and Conceptions of Democracy in East Asia. Taipei: Asian Barometer Project Offic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Kuan, Hsin-chi and Lau Siu-kai. 1995. ''The Partial Vision of Democracy in Hong Kong: A Survey of Popular Opinion,'' The China Journal, 34:239-64.
Shin, Doh Chull. 2012. Confucianism and Democratization in East Asia.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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