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25年前，我站在長安街，口袋裏有張香港電台過期職員證，我仍記得自己在數算25年後我會變成怎樣呢？那年正當33歲壯年，我正撰寫《表姐你好嘢》的劇本，我算算五四學生運動我沾不上邊，這四五學潮，我總要攀上歷史的車邊，好等我年老可以和孫子們分享，於是我致電大學同學唐德全，他是無綫記者，問他北京情况，他懶洋洋說差不多完喇，學生開始散水，我抱着觀光心態和馮意清導演和我的製片一同上京，住進同學在北京飯店的房間，應該是11樓。
6月3日天安門 仍是一片慵懶氣氛
我6月2日到，夜裏在長安街四處跑，我覺得很有嘉年華氣氛，當夜被香港朋友吵醒說軍隊入城，於是披衣下樓，軍隊不是沒有，只是二三十人一堆在現今東方廣場街口，周邊有北京人給娃娃兵意見，北京人幾乎天生有相聲因子，很能侃，不時有三輪車運包點來。也不知幾點了，在北京飯店樓下突然跑出一輛裝甲車，噴出黑煙，往天安門方向走，路人突然走避，我見一北京老婦執起木條扔過去，指臂大罵，又不知哪裏扔了個催淚彈，我立即飛奔回酒店，當夜沒外出。
6月3日照常往天安門去，仍是一片慵懶氣氛，我到處拍照，可惜現在一張也找不到，我至今仍被那名英偉的錄像攝影記者的形象震撼，他站在人群中，肩托攝錄機，參差的鬚根，木訥表情，如鷹般銳利的眼神盯着前方，就是一副大將軍在此的味道，我估他是法國籍，因這種氣質只有法國人才有。
晚上 人聲 救護車聲 情侶悠閒散步
不久有記者告知今晚不要亂逛，最好留在酒店，於是我和製片及一兩名朋友站在露台看街道人群，然後見到背後記者忙亂地處理信息，天上有不明射燈交叉照射着，救護車來來回回，有今夜星光燦爛的荒謬感，不久就聽到槍聲，斷斷續續，然後見三輪車來回走動，木板躺着受傷的人，在人聲、救護車聲中，你仍見到些情侶在悠閒散步。
我在記者堆中游走，有些消息未經證實就上了電視，太混亂，連糾正的機會也沒有，但傳來的消息很嚇人，學生死傷眾多，忽然我同學老唐交給我幾盒錄影帶，要我帶回香港，我小心翼翼放在懷裏回到房間。半夜之後情况愈來愈嚴峻，我在記者的房間逗留了幾小時，將近天亮時，記者們開始要向上司報告自己的國籍，以備必要時跑到領事館去，我看形勢如此緊張，想想自己收藏的錄影帶在過關時可能出問題，於是連忙把錄影帶歸還給老友，躲在露台的一名記者動也不動，大家驚叫他是否中槍，他開門喊叫，回過頭來大家舒了一口氣。
我老友算是資深記者，他着我適當時候找門路離開北京，我在記者住的樓層混了一會，坐在一個外國記者身邊，若沒記錯應是BBC攝影師，我們躺在地上聊天，忽然聽到遠處一陣怪聲，我說好像是零碎拍掌聲音，我以為是學生們勝利行出天安門邊行邊拍掌，他一聲不響把一塊黑布包裹在攝影機和自己身上，不知道後來人民力量播放的The Tank Man是否他的作品，從此再沒碰上他。
為無辜死去的骨肉討公道 有時限嗎？
我們到酒店吃早點，發現豆漿沒放糖，感覺勢色不對，立即召來計程車，但奇怪地酒店其他住客似乎對昨晚的槍聲和混亂不是太擔心，反而覺得我們神色倉惶有點奇怪。
路上我們討論當出問題時，我們如何各自逃跑到機場，市區一些路口很凌亂，沿途近郊卻出奇地平靜，除田野有很多軍車停泊，反而車廂內的司機雙眼通紅，義憤填胸，有兩次幾乎說到要把車撞上軍車去，我連忙安慰他。到了機場，把餘下人民幣全交給他，機場過關順利，關員像剛起牀，不知外面發生什麼事。航空公司宣布747飛不了，一下子有百多人上不了機，我們3個大漢擠到櫃台前，辛苦換了票，坐下來重組一幕幕親眼見到的畫面，今天回憶，25年過的怎會這麼快，自己大兒子這年足20歲了，大部分父母會在危急時不怕犧牲自己，先救子女，為無辜死去的骨肉討回公道，有時限的嗎？
今年25周年，當年那名精壯青年站在長安街以為25年是遙遙無期的時段，誰知一晃而至，唯有在此為歷史留點微陳片段，讓謊言添些蒼白。
送上以賽亞章節，為那些因工作捂着嘴巴的弟兄們分享。
61:8 因為我耶和華喜愛公平，恨惡搶奪和罪孽；我要憑誠實施行報應，並要與我的百姓立永約。
作者簡介﹕著名導演，愛家爸爸，育有3名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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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堅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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